江南,姑苏城。
这里曾是天下最富庶,最温婉的所在。
白墙黑瓦,小桥流水,就像是一幅被烟雨浸润了千年的水墨画卷。
但今夜,这幅画卷被粗暴地撕裂了,泼上了浓稠的血浆与焦黑的烟墨。
“杀!杀给给!!”
怪异而狰狞的吼叫声响彻全城。
无数身穿竹甲,脚踩木屐,留着月代头的东瀛浪人,像是一群从海里爬出来的恶鬼,挥舞着细长锋利的野太刀,在繁华的街道上狂奔。
他们狂笑着,砍开商铺的大门,将那价值千金的苏绣像垃圾一样扔在泥水里践踏,只为了抢夺包裹里的银锭。
他们冲进民宅,将试图保护家人的男子一刀两断,然后像拖拽牲口一样,抓着女子的头发,将其拖入黑暗的巷道。
火光冲天。
曾经充满诗情画意的寒山寺钟声,此刻被凄厉的惨叫声所淹没。
那座着名的枫桥,此刻已经被尸体堵塞,断肢残臂随着红色的河水缓缓流淌。
姑苏府衙,大堂。
这里已经变成了东瀛人的临时巢穴。
原本属于知府大人的公案,此刻被劈成了柴火。
在大堂中央,尸体——有衙役的,有百姓的,也有身穿官服的知府——被堆成了一座令人作呕的小山。
东瀛浪人首领九鬼嘉隆,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这座“尸体王座”之上。
他满脸横肉,一只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贪婪与残忍的光芒。
他的手里,端着一只精致无比的高脚玻璃杯——那是钱万里商队流传出来的、大周天工院的杰作。
杯中盛着的,不是美酒,而是刚刚从一名少女颈动脉中放出来的鲜血。
“美味……真是美味啊。”
九鬼嘉隆抿了一口腥热的液体,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用那把还在滴血的野太刀,拍了拍脚下的一具尸体,对着满堂正在分赃的手下狞笑道:
“看看这些支那人(注:此处为体现寇匪语境),他们就像是一群养得白白胖胖的羊。”
“他们只会织布,只会种地,只会读那些酸腐的书。他们的骨头是软的,肉是香的。”
“他们生来,就只配被我们大和勇士剪羊毛,吃羊肉!”
九鬼嘉隆猛地站起身,将杯中血泼洒在地,吼声如雷:
“传令下去!封锁全城!”
“把所有的男人杀光!把所有的工匠绑起来带走!把所有的粮食和金银装船!”
“至于那些女人……”
他淫邪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黄牙:
“那是天照大神赏赐给小的们的!今晚,狂欢!!”
“板载!!(万岁)”
浪人们发出了如同狼群般的嚎叫,姑苏城的夜空,被彻底染成了血色。
淮水南岸,新归附的村庄。
这里与几百里外的姑苏城截然不同,正沉浸在一片充满希望的春耕氛围中。
清晨的阳光洒在肥沃的黑土地上。
叶玄并没有坐在县衙里发号施令,而是依然是一身短打,站在田埂边。
在他身旁,是一架刚刚组装好,利用水流自动灌溉的“筒车”。
“老丈,你看。”
叶玄指着那转动的水轮,耐心地对围观的村民讲解:“把这个轴承上点油,只要水在流,这车就能日夜不停地把水提上来。以后哪怕是旱季,咱们这高处的田也不愁没水喝。”
周围的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他们手里紧紧攥着刚分到的地契,眼中满是对未来好日子的憧憬。
“摄政王真是神人啊……”
“有了地,有了这水车,今年肯定是个大丰收!到时候给家里的小子娶个媳妇……”
然而,就在这如画般美好的田园景象中。
“救命……救命啊!!”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杜鹃啼血般的哭喊声,突兀地从村口传来,瞬间撕裂了这份宁静。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一个浑身焦黑、衣不蔽体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村子。
他的皮肤大面积烧伤,已经溃烂流脓,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
因为在他的背上,用一根破布条,死死地绑着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
那是他的儿子。
孩子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羽箭,箭杆早已折断,小小的身躯早已僵硬冰冷,随着男人的奔跑而无力地晃动着。
“噗通!”
男人冲到叶玄面前,力竭摔倒。但他依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双被烟火熏瞎了一半的眼睛里,流出血红的泪水。
“官爷……王爷……救命……”
男人的手死死抓着叶玄的裤脚,指甲抠进肉里:
“倭寇……是倭寇!!”
“他们从海上来……几百艘大船……像蝗虫一样……”
“姑苏城……没了!全没了!”
“他们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我的婆娘被他们拖走了……我的儿……我的儿啊!!”
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昏死过去。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满脸笑容,憧憬着丰收的老农们,此刻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中的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具孩子冰冷的尸体,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碎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关于“好日子”的美梦。
叶玄缓缓蹲下身。
他不顾男人身上的脓血和污秽,伸出手,轻轻解开了那根布条,将那个死去的孩子抱了下来。
孩子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还没吃完的半个糖人。
叶玄轻轻合上孩子死不瞑目的双眼。
然后,他站起身。
他没有爆发雷霆之怒,也没有大声咆哮,但他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变得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他环视四周。
看着那些恐惧,颤抖,不知所措的百姓。
“乡亲们。”
叶玄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孤就在昨天,刚刚给了你们地,给了你们犁,给了你们家。孤告诉你们,以后只要肯干,就能吃饱饭,就能过上像人的日子。”
叶玄伸出一只手,指着地上那个昏迷的父亲和死去的孩子:
“但是现在。”
“有人不答应。”
“有一群从海对面来的强盗,他们觉得你们不配过好日子。他们要来烧你们刚盖好的房,抢你们刚分到的地,杀你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娃,淫辱你们的妻女!”
叶玄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东南:
“他们就在那!杀完了姑苏,下一个就是这里!”
“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昨天还唯唯诺诺、不敢接叶玄地契的老农,此刻浑身都在发抖。
他看着那个死去的孩子,想起了自家的小孙子。他看着那个浑身烧伤的男人,想起了还在家做饭的儿媳。
恐惧,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原始、更猛烈的情绪所吞噬。
那种情绪叫——护犊子。
那种情绪叫——守土。
“不答应!!”
老农猛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把叶玄昨天刚发给他,完全由精钢打造的曲辕犁。
他把犁头高高举起,那锋利的钢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不再仅仅是农具,而是杀人的利器。
老农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狰狞得像一头护食的老狼,他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那是老子的地!那是老子的家!!”
“谁敢动老子的地,老子刨了他十八代祖坟!!”
“跟他们拼了!!”
“拼了!!”
“杀倭寇!保家园!!”
无数只手举了起来。有锄头,有铁锹,有镰刀。
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南楚的遗民,也不再是大周的新民。
他们只有一个名字——父亲,丈夫,儿子。
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守土者。
叶玄看着这群眼睛通红,杀气腾腾的百姓,缓缓收剑入鞘。
他知道,这把火,点着了。
这不再是他在打仗,这是整个民族在打仗。
当这群为了保卫自己土地和家人的农民拿起武器时,就算是天上的神魔,也要退避三舍。
“苏文!救人!”
“林破虏!集结玄甲卫!”
叶玄翻身上马,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战旗:
“传孤军令!目标姑苏!”
“这一次,不留活口!把那群畜生……赶下海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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