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端着粥碗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米粥很香，柳苑主亲自熬的，加了点切碎的野菜和肉末，温热适中。
可她就是觉得冷。
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莫名其妙，毫无预兆。
她抬起碧绿色的眼眸，望向静心小筑“窗外”的那株巨大樱树。
说是窗外，其实这静心小筑位于林曦的微光界秘境中，所有的景色都是阵法幻化出来的。
樱树开得很好。
粉白色的花瓣在无形的风中缓缓飘落，落在虚拟的溪流里，打着旋儿远去。
很美，很宁静。
按理说，该让人心安的。
可艾莉丝就是不安。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一根冰针刺了一下，很轻，但确实存在。
“怎么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
柳如是端着另一碗小菜走来，淡青色的裙摆拂过木地板，几乎没发出声音。
她将小菜放在矮几上，在艾莉丝对面跪坐下来，眼神里带着关切。
这位霓裳苑苑主，气质雍容沉静，说话做事都透着股让人放松的韵律。
“没、没什么。”艾莉丝低下头，小口喝着粥。
她不敢说。
说了，又要被问“哪里不舒服”、“想起了什么”。
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脑子里像被洗过一样，白茫茫一片。
偶尔闪过几个噩梦碎片。
冰冷的金属台、刺眼的灯光、针管、还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蓝。
每次想起这些，头就像要裂开。
所以她现在学乖了。
不问，不想，不说。
就当自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慢慢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粥合胃口吗？”柳如是也不追问，只是微笑。
“嗯，很好喝。”艾莉丝点头，声音细细的。
“那就好。”柳如是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腌萝卜，“多吃点。你身子还虚，得慢慢养。”
艾莉丝乖乖把萝卜吃掉。
脆生生的，带点微甜。
可心底那丝冰冷，还在。
---
百工坊，特级检查室。
这地方与其说是“室”，不如说是个小型体育馆。
挑高十几米，四面墙壁都是某种银白色的合金板材，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灵能回路，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
中间空地上，摆着七八台造型各异的检测仪器：有的像核磁共振机但多了水晶阵列，有的像手术台但悬浮在半空，还有几个机械臂悬吊在天花板上，末端闪烁着不同的探测灵光。
二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正忙碌着。
有的在调试仪器，有的在记录数据，有的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眼神时不时瞟向房间中央站着的那个身影。
冰璃（新）。
深蓝色的冰晶装甲覆盖全身，两道幽蓝的视觉缝隙平静地亮着。
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像个等待解剖的标本。
“老张，你确定这玩意儿……啊不，这位姑娘，不会突然暴走吧？”
一个年轻技术员凑到主管身边，压低声音问。
被他叫做老张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数据板。
“闭嘴干活。陛下亲自送来的，说现在是合作伙伴，那就按合作伙伴的规格来。”
话虽这么说，老张的额头也在冒汗。
合作伙伴？
谁家合作伙伴身上散发着魂光境后期的能量波动，还是冰、精神双属性变异，附带未知的“星骸能量特性”？
这他妈是行走的灾难好吧！
“咳咳。”
轻咳声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
林曦背着手，慢悠悠走进来，身后跟着凯瑟琳和云瑾。
“陛下！”
技术员们赶紧行礼。
“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林曦摆摆手，径直走向冰璃。
他在她面前停下，上下打量。
“感觉怎么样？这地方还行吧？我们百工坊虽然比不上你们方舟那种黑科技，但该有的设备还是齐全的。”
冰璃（新）转向他，蓝光视觉缝隙微微闪烁。
“可以开始了吗？”
“急什么。”林曦笑了。
“先聊聊呗。你这身新‘皮肤’，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我记得在禁灵间的时候，你身上的装甲还是碎的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冰璃手臂上的深蓝色冰晶。
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介意吗？”
“……不介意。”冰璃（新）沉默片刻，回答。
林曦的手指，轻轻落在她小臂的装甲上。
触感冰凉，但不像金属那么硬，反而有种……温润的玉石感。
深蓝色的晶体内，隐约能看到细微的能量在流动，像血脉，又像电路。
“有意思。”林曦眼睛亮了。
那是研究员看到新奇样本时的光芒。
“不是单纯的物质重构，是能量和肉体在某种法则催化下的共生性进化。”
“你这身装甲，其实已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了吧？”
“……是。”冰璃（新）承认。
“记忆恢复，人格冲突爆发的瞬间，我体内的‘源质调和剂’、精神能量、冰属性灵能，还有之前战斗中吸收的星骸能量残渣，全部失控了。”
“它们在冲突中互相吞噬、融合，最后……稳定成了现在的形态。”
“装甲和肉体界限模糊，能量回路直接刻印在细胞层面。”她抬起另一只手，深蓝色的指尖轻轻一弹。
一缕冰蓝色的寒气飘出，在空中凝结成一朵精致的冰花。
然后冰花又融化，化作纯粹的精神波动，扫过整个检查室。
几个技术员手里的数据板突然开始乱码。
“哎哟，卧槽！”
“我的灵能读数！”
“精神干扰！强度3级！”
一阵手忙脚乱。
林曦却笑得更开心了。
“看到了吗凯瑟琳？这才是真正的‘进化’。”他回头对凯瑟琳说。
“不是简单的力量叠加，是生命形态的跃迁。虽然还很粗糙，但方向是对的。”
凯瑟琳抱着胳膊，眉头微皱。
“老师，这种进化……风险太大了。”
“如果不是她在禁灵间，有阵法压制能量暴走，如果不是您在场随时能镇压场面。”
“那她就炸了。”林曦接话，说得很直白。
“但这不是没炸吗？”
他收回手，拍拍冰璃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拍老朋友。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好了，说正事。”
“老张！”
“在！”主管赶紧跑过来。
“全套体检，从能量谱系到精神烙印，从肉体结构到法则残留，全部给我扫一遍。”林曦吩咐。
“特别是她体内的指令系统和可能的‘后门程序’，重点排查。”
“还有，这身装甲的能量运行模式，给我建个模，说不定能借鉴一下，给我们曦日城的制式战甲升个级。”
“是！”老张应下，但又犹豫了一下。
“陛下，那个……扫描过程中，如果触发什么防御机制或者隐藏指令……”
“那就触发呗。”林曦耸耸肩。
“我在这儿看着呢。炸了算我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整个检查室的人都松了口气。
有陛下这句话，那还怕个屁！
干就完了！
---
体检开始了。
冰璃（新）配合得让人意外。
让站哪儿就站哪儿，让进哪个仪器就进哪个仪器，让释放能量就释放能量。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个人偶。
只有在扫描到精神烙印深处时，她身上的深蓝色冰晶装甲，才会突然泛起一阵不稳定的波纹。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抗拒被探查。
“停。”
林曦抬手。
正在操作“精神窥镜仪”的技术员赶紧停下。
那台仪器像个巨大的金属头盔，此刻正罩在冰璃头上，数百根细小的探针连接着她的太阳穴和后脑。
“有反探测机制。”林曦走到仪器旁，盯着数据板上的波形图。
“不是主动防御，是被动的……烙印锁。”
“触及到某些核心记忆区域时，会自动激活，干扰扫描。”
他看向冰璃。
“你自己能感觉到吗？”
冰璃（新）沉默了两秒。
“……能。”
“像是……有一层膜，挡在某些记忆前面。我知道它们在那里，但碰不到。”
“你父亲的手笔？”
“……应该是。”
林曦摸着下巴，思考片刻。
“能暴力破解吗？”他问得很直接。
“……不建议。”冰璃（新）回答。
“烙印锁和我的精神核心是绑定的。强行破解，可能会引发连锁崩溃，最轻的结果也是记忆永久性损伤。”
“啧，真麻烦。”
林曦转身，对技术员们挥挥手。
“精神扫描部分先跳过，继续其他项目。”
“老张，带人分析这烙印锁的结构，看能不能找到安全解锁的方法。”
“是！”
体检继续。
能量谱系扫描、肉体结构解析、法则残留检测……
数据像流水一样涌出来。
技术员们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成了兴奋。
“陛下！她体内的能量回路太精妙了，冰属性和精神属性的融合率达到了87%！”
“这在我们之前的理论模型里是不可能的！”
“星骸能量残留检测出来了！虽然很微量，但确实存在！”
“而且……它似乎在缓慢改变她能量回路的底层结构！”
“肉体强度数据出来了，骨骼密度是常人的十二倍，肌肉纤维的灵能传导效率。”
“我的天，这比我们最好的道兵还高三倍！”
“发现未知能量节点，位置在心脏偏右三厘米处。”
“等等……这个节点在跳动！它和她的心跳同步！”
嚷嚷声此起彼伏。
林曦站在主控台前，看着一块块数据板上的信息，眼睛越来越亮。
“果然，果然……”他低声喃喃。
“方舟在生物科技和能量融合方面的技术，领先我们至少两个世代。”
“但他们走的是‘改造’路线，不是‘修行’路线。”
凯瑟琳站在他身边，也看着数据。
“老师，这两种路线，孰优孰劣？”
“没有优劣，只有适合不适合。”林曦说。
“修行路线稳扎稳打，根基扎实，上限高，但需要时间，需要天赋，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改造路线速成，力量来得快，但风险大，容易失控，而且……通常要付出代价。”
他看向冰璃。
冰璃正从“肉体结构扫描仪”里走出来。
那仪器像个棺材，扫描时会在内部生成高精度灵能场，把受检者的身体从内到外照个通透。
一般人躺进去，多少会有点紧张。
但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走出来，深蓝色的装甲在检查室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像个完美的艺术品。
也像个悲哀的标本。
“代价……”凯瑟琳重复这个词，眼神复杂。
“好了，下一个项目。”林曦拍拍手。
“老张，准备‘指令系统深度排查’。”
“用第七号协议，灵能渗透加精神共鸣双轨并进。”
“我要知道她体内到底有多少条隐藏指令，优先级如何，触发条件是什么。”
老张脸色一肃。
“陛下，第七号协议……风险很高。”
“万一触发了某个自毁指令——”
“所以才要用双轨并进。”林曦解释。
“灵能渗透负责探查，精神共鸣负责安抚。如果发现自毁指令，第一时间用我的神识压制。”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如果压制不住，那就说明这指令的优先级高到离谱，留着她也是祸害——直接处理掉。”
这话说得很冷。
检查室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度。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
冰璃（新）却点了点头。
“合理。”
“那就开始吧。”林曦走向检查室中央的一个圆形平台。
平台直径五米，地面刻着复杂的阵法纹路。
“站上去。”
冰璃依言站上平台中心。
老张带着几个资深技术员开始操作控制台。
阵法亮起。
淡金色的灵能光柱从平台边缘升起，像牢笼，也像保护罩，将冰璃笼罩其中。
紧接着，第二层银白色的精神波动从天花板垂下，渗入光柱内部。
冰璃身上的深蓝色装甲，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
“检测到指令系统底层架构……”老张盯着数据板，语速很快。
“正在渗透……第一层防火墙突破……发现基础行动指令库，数量372条，优先级普遍较低……”
“继续。”林曦站在平台外，双手抱胸。
“正在深入……突破第二层防护……发现高级战术指令库，数量154条，优先级中等。”
“等等，这里有一条隐藏指令，标记为‘紧急回收协议’。”
老张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触发条件：确认‘活体信标’状态稳定，且未被敌对势力完全控制时，自动激活。”
“指令内容：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信标，获取信标信任，等待进一步指令。”
林曦挑眉。
“这不就是她之前的行为逻辑吗？继续。”
“是……正在突破第三层防护……这一层防护很强，有反噬机制……小心，灵能回流了！”
平台上的金色光柱突然剧烈波动！
冰璃身上的深蓝色装甲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
“压制！”林曦喝道。
他抬手，虚空一按。
无形的力量落下，硬生生将暴走的能量压回冰璃体内。
平台上的阵法纹路疯狂闪烁，几个技术员手忙脚乱地调整参数。
十秒后。
波动平息。
老张抹了把冷汗。
“突、突破了……第三层防护下面是……核心指令库。”
他盯着数据板，眼睛瞪大。
“数量……只有三条。”
“念。”林曦说。
“第一条：绝对服从‘主脑’及直属上级命令，优先级……最高级，不可覆盖。”
“第二条：在确认‘博士’（父亲）死亡或叛变前，对其保持基础忠诚度，优先级……次高级。”
“第三条……”
老张顿了顿，声音有点干涩。
“第三条：当‘源头’目光降临，且‘主脑’无法提供有效庇护时，允许自主选择生存策略。优先级……特殊级，触发条件苛刻。”
检查室里安静了几秒。
林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一条和第二条倒是意料之中……这第三条，有点意思。”
他看向平台上的冰璃。
“你怎么想？”
冰璃（新）沉默良久。
蓝光视觉缝隙，明暗不定。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
“这条指令，我记忆里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它像是……被刻意遗忘，但又深深烙印在底层逻辑里。”
“允许自主选择生存策略……”凯瑟琳喃喃重复。
“这意味着，方舟高层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连他们都无法对抗的‘目光’降临。”
“所以他们给了你……逃跑的权利？”云瑾插话，语气有点讽刺。
“或者说，是‘保存火种’的权利。”林曦纠正。
“好了，指令系统排查到此为止。”
“老张，把所有数据备份，特别是那三条核心指令的结构，给我做深度分析。”
“接下来，是最后一项。”
他走到平台边缘，看着冰璃。
“我要亲自检查你那身装甲，和你肉体的连接方式。”
“需要你……暂时解除部分装甲覆盖。”
“可以吗？”
冰璃（新）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解除装甲覆盖，意味着将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外。
虽然知道林曦真要杀她，有没有装甲都一样。
但那种心理上的不适感，还是存在。
“……可以。”她最终说。
深蓝色的冰晶装甲，从右手开始，缓缓褪去。
像融化的冰，又像收缩的皮肤。
露出了下面的人类手臂。
白皙，纤细，带着淡淡的血管纹路。
和普通人类女性没什么区别。
但林曦的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
他看到了。
在手臂皮肤之下，隐约有淡蓝色的能量纹路在流动。
那些纹路和装甲内部的能量回路，完全一致。
“果然……”他低声说。
“装甲不是‘穿’上去的，是‘长’出来的。”
“能量回路直接印刻在肉体里，需要时催发能量，就能在体表凝结出物质化的装甲层……”
他伸出手。
这次不是轻触，而是直接按在了冰璃裸露的手臂上。
神识渗入。
细致地探查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能量回路。
冰璃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但她没动。
任由林曦探查。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找到了。”
林曦突然说。
他手指停留在冰璃手腕内侧，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斑点处。
“这里，是装甲生成的核心节点之一。”
“能量从这里输出，通过皮下回路覆盖全身，再与外界能量交互，形成物质化装甲。”
“但问题也在这里。”
他抬头，看向冰璃的眼睛。
“这节点的能量来源，除了你自身的灵能和精神力外，还有一部分……是外来的。”
“外来的？”冰璃一怔。
“对。”林曦收回手。
“虽然很微弱，但我能感觉到，有某种……频率固定的能量脉冲，在持续向这个节点输送基础能量。”
“就像无线充电。”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而那个能量源的频率……和我们在沼泽里捡到的那块蓝色水晶碎片，完全一致。”
检查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包括冰璃自己，都愣住了。
---
静心小筑。
艾莉丝喝完了粥。
柳如是收拾碗筷，轻声说：“要不要出去走走？微光界里景色不错，老闷在屋里也不好。”
艾莉丝犹豫了一下，点头。
两人走出木屋。
虚拟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溪流潺潺，鸟鸣啾啾。
远处还能看到几座虚幻的山峦轮廓，云雾缭绕。
很美。
可艾莉丝心底那丝冰冷，不仅没消退，反而……更清晰了。
她停下脚步。
碧绿色的眼眸，茫然地望向某个方向。
那是微光界的“边界”，通常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但此刻，在那片光晕深处。
她好像看到了点什么。
一点深蓝。
冰冷的，熟悉的，让她本能想要逃离的深蓝。
“怎么了？”柳如是问。
“……没什么。”艾莉丝摇头，声音很轻。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也不想知道。
有些东西，忘了，或许更好。
她转身，跟着柳如是朝樱树另一边走去。
而在她身后。
微光界的边界处。
那点深蓝色的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什么。
又像是在……呼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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