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口
司洛昀和秦雅露，两人喉咙早已干得发痛，继续对着地窖口，一遍遍重复着安抚的话语，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无比渺小。不知过了多久，地窖里的喧嚣渐渐低落，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空气中异样的死寂终于引起了里面人的一丝疑窦。
一个不同于方才惊惶、略显清冷的声音试探着响起：“上面……是姑娘吗？”
“是！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山匪已经被药倒了，外面安全了！”秦雅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几乎破音。
下方沉默了一瞬，那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好……我信！是生是死，总要赌一把！”
“琴姐！别上去啊！”
“她们是匪徒！骗你的！”
“呜呜呜……琴姐！”
下面的哭喊劝阻声再次炸开。
司洛昀和秦雅露对视一眼，疲惫又无奈地摇头。这悲壮的“托孤”场面，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随她吧，我们去门口。”司洛昀拉起同样被吵得脑仁嗡嗡作响的秦雅露，脚步虚浮地退到院中，将空间留给那道将走出黑暗的身影。
**吱呀——**
沉重的木板被吃力推开。一个单薄得如同秋末最后一片枯叶的女子，颤抖着爬了出来。月光勾勒出她几乎只剩骨架的轮廓，宽大的破衣在风中空荡荡地飘荡。她警惕地扫视一圈，当看到满院如同死猪般纹丝不动、鼾声依旧震天的土匪时，瞳孔骤缩，旋即——
噗通！
她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狠狠磕下：“小女丝琴，谢二位恩人再生大德！从此愿为恩人驱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声音虚弱却清晰无比，带着刻骨的感激。
两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秦雅露惊得连忙上前去扶：“姑娘快起来！使不得！我们受不起！”手心触到女子嶙峋的臂骨，让她心头一酸。
丝琴顺从地站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对着二人盈盈一礼，仪态竟隐有一丝大家风范。她抬首，目光扫过昏迷的匪众，眼底那淬毒般的恨意如同出鞘的利刃，刺破了她勉力维持的平静：“恩人……这些人……何时能醒？又当……如何处置？”最后几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
司洛昀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药效至明日也未必能散。你想如何处置？”
丝琴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笑意，声音却轻缓如述常：“一群腌臜畜生，不配脏了恩人的手？我听他们日日饮酒作乐，想必山中定有不少存货……不如，就用这酒，送他们一场盛大的火，黄泉路上……也好照亮前路。不知可否？”她微微垂眸，敛去眼中最深的狂澜。
“可。”司洛昀满意地颔首，这丝琴，够狠，够清醒，值得一用，“待我们先查探一番。你……让大家出来吧。”
姐妹二人借着火把微光清理每一个罪恶的巢穴。秦雅露强忍着刺鼻的酸臭和淫靡的气味，将那些被蹂躏的、如同残破布偶般的女子轻轻盖上衣物，递上缓解迷香的草药。
当她闯入厨房时——
哐当！
秦雅露手中的火把脱手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墙上……冰冷的铁钩上，倒挂着半具少女的胴体，皮肤呈现诡谲的青白色。案板上，另一具同样年幼、被切割得不成形状的残躯赫然在目……那稚嫩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在昏暗火光下，扭曲成这人间地狱最触目惊心的注脚！
“呕——！！”秦雅露再也无法忍受，胃里的酸液混合着胆汁狂涌而出！泪水决堤般冲出眼眶！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一边呕吐，一边挣扎着解下那冰冷的“肉块”，从空间里扯出大匹干净的布，将那惨不忍睹的小小身躯仔细包裹。待大火焚尽这魔窟，愿她们的魂灵……也能在这尘世的劫灰中安息。
“露露！”司洛昀闻声冲入，看清景象的瞬间，脸色也煞白如雪。她一把拉起几近崩溃的秦雅露，跌跌撞撞冲回前院。
空地上，人群已经出来许多，相拥哭泣。司洛昀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猛地钉在一个角落——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妇人，正死死搂着一个同样瘦弱不堪的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那妇人的眉眼……那小男孩的轮廓……正是原主秦来娣记忆深处——刻骨铭心的生母张氏和幼弟金宝！
“她们怎么……”秦雅露抹去泪水，愕然出声。
“不止她们，”司洛昀声音艰涩，目光扫过几张熟悉又麻木的村邻面孔，“看来……整个秦家村，都……”
话音未落！
“啊——！！姐——！！”
一声孩童凄厉到撕裂心肺的尖叫划破夜空！
只见不远处，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孩猛地挣脱人群，像一头发疯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坚硬的土墙！
“噗嗤——！”
沉闷而恐怖的声音响起！鲜血混合着脑浆在墙壁上溅开一滩刺目的红！
“姐！姐！！你醒醒！醒醒啊！！”一个更小的男孩扑倒在墙边，拼命摇晃着那具迅速软倒下去的小小身体，那死去的女孩脸上，竟凝固着一抹诡异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释然……
“噗……噗……”
如同点燃了引信！
绝望像瘟疫般瞬间蔓延！接二连三的人影，带着无边的痛苦和麻木，决然地撞向墙壁、石墩！场面彻底失控！求死之声与孩童无助的哭嚎震天撼地！
“快！拉住她！”秦雅露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尖声指向同样正踉跄着冲向墙壁的原主亲娘——张氏！
可惜，迟了。
噗……
“娘——！！！”金宝撕心裂肺的哭喊炸开。
张氏瘦弱的身体软软瘫倒在幼子怀中。鲜血从她额角缓缓流下，浸湿了花白的鬓发。她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看向冲过来的两姐妹的方向，嘴唇翕动，气若游丝：
“金……金宝……娘……娘好像……看到……来娣……招娣了……她们……”浑浊的眼里滚下两颗硕大的泪珠，“她们……一定……很恨我……这个……没用的……娘吧……”
眼皮沉重地合上。最后一滴泪，悄然滑落，不知是否已与那早已消逝在乱世中的姐妹三人……在幽冥重逢？
两姐妹僵在原地，望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喉咙里那一声“娘”，干涩得如同卡在石缝中的枯草，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
“噗——！”
刀刃入肉的闷响突兀传来！
一个被仇恨烧红了眼的半大孩子，从尸体旁捡起土匪遗落的砍刀，对着一个昏迷土匪的脖颈，狠狠剁了下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麻木而疯狂的脸上！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人群中压抑到极限的绝望，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恨火！
“杀！！杀光他们！！”
“为我姐姐报仇！！”
“啊啊啊——畜生！去死！！”
男男女女，化身成了最原始的复仇者！刀斧、木棍、甚至石头牙齿……全都成了宣泄恨意的工具！哭骂声、砍杀声、钝器砸在骨肉上的恐怖声响，混合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在这深秋寒露之夜，奏响了一曲惨烈到极致的修罗哀歌！
而金宝，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小身影，赤红着双眼，也一头冲进了那片血腥的“屠宰场”！
司洛昀和秦雅露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立在沸腾的复仇浪潮中央，狂风吹拂起她们的衣袂和发丝，却吹不散周身彻骨的寒意。这炼狱……这血火……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以血洗血的偿还……她们，终究是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赵忻押着巡逻首领走进山寨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足以让人心神俱裂的一幕！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鬼的两个姐妹，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昀昀！露露！”她惊叫着冲过去，一把抓住两人冰凉的手，“怎么了？！你们说话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忻宝……”秦雅露被摇得回神，茫然地看向赵忻，又条件反射般去摸她的胳膊，“你……你没伤着吧？”
司洛昀的目光则越过赵忻，落在她身后那个瘫软在地、早已被这场面吓得失禁已经晕死过去的巡逻首领身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巡逻的？”
赵忻见两人神志还在，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一半，后怕地拍拍胸口：“是啊！这小子是头儿！想着说不定……狡兔三窟……还知道点别的藏宝地。。”她努力挤出一点笑，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丝琴的身影逆着火光走来。她换上了一身勉强干净些的素衣，手里却提着三颗用布绳串起、仍在滴血的硕大人头！她走到司洛昀面前，福身一礼，声音异常冷静：“恩人，匪首三人的首级在此。丝琴擅自做主，还请恩人见谅。”
她的裙裾边缘溅上了暗红的血点，在跳跃的火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
司洛昀伸手虚扶：“无妨。恨意……总要有去处。”她抬起眼，望向这片火光与血雾交织的山寨，“待……大家心意稍平。这人间魔窟，也该用一把火，涤清这满山污秽了。”
山风呜咽着掠过焦黑的土地，卷起破碎的衣角与血腥的气息。仿佛连这莽莽群山，也在这无边无际的惨烈与悲怮中……恸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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