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的余温尚在心口熨帖，身体却已开始发出它自己的、不容置疑的信号。
距离预产期还有三周。一个寻常的黄昏，沈清辞正倚在沙发里，听陆寒洲用他那种独特的、平静无波的语调，朗读一本关于新生儿睡眠模式的书籍摘要（他认为原书过于啰嗦，已提炼成三页要点）。突然，她感到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紧缩感，比平时胎动后的短暂发硬更明显，带着一种向下沉的、隐隐的压迫力。
她微微顿住呼吸，下意识地将手覆上圆隆的腹侧。紧缩感持续了大约二十秒，然后如同潮水般缓慢退去，留下一点隐约的酸胀。这感觉并不陌生，孕晚期偶尔会有，医生说是生理性的宫缩，为分娩做准备。但这一次，感觉似乎……更清晰一些。
陆寒洲的朗读声停了下来。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她气息和姿态的细微变化。“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纸张，目光锁住她。
“没什么，”沈清辞调整了一下坐姿，尝试放松，“可能就是一次假性宫缩，比平时感觉明显一点。” 她用了产前培训学到的术语。
陆寒洲没说话，起身去拿一直放在客厅茶几下的那个特制文件夹——里面除了“陪产指引”，还有宫缩记录表、紧急联系人清单和基础生命体征监测工具。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然后回到她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要求记录，只是观察着她的神色。
“感觉描述？”他问，语气是探讨式的，不带催促。
“下腹发紧，发硬，有点往下坠的压迫感，腰后面有一点点酸。刚才大概……二十秒？现在好了。”沈清辞尽量客观地描述。
陆寒洲点头，目光扫过她依旧平静的脸庞，确定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痛苦或紧张，这才拿起笔，在记录表上简单记下：时间、持续时间、她的主观描述。他没有启动正式的宫缩计时程序，因为培训强调过，真正进入产程的宫缩需要达到“规律性”标准。
“继续念吗？”他问，晃了晃手中的摘要。
沈清辞点点头：“嗯。”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同样的紧缩感又出现了两次。间隔时间毫无规律，一次是半小时后，一次是二十分钟后，持续时间也长短不一。强度并没有明显增加，但那种“存在感”却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提醒着沈清辞：身体正在悄然启动某个宏大的程序。
当第三次感觉消退后，沈清辞轻轻吸了口气，看向陆寒洲。他已经合上了摘要，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指尖无意识地点着记录表上那三个时间点。
“不太规律。”沈清辞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嗯。”陆寒洲应道，目光在记录表和她的腹部之间移动，“频率较低，间隔大于十分钟，持续时间短，强度描述未升级。符合产前生理性宫缩或早期不规律宫缩特征。” 他复述着医学定义，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但沈清辞注意到，他原本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平静表面下瞬间绷起的警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探测到系统基线的最初波动。
“要通知周教授吗？”她问。
陆寒洲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过五分。“暂时不必。常规咨询时间已过，非紧急情况。我们按预案第一阶段执行：观察记录，评估趋势。” 他起身，动作平稳，“你需要改变姿势，或许散步有助于缓解不适，也可能让宫缩模式更清晰。我陪你。”
他伸手扶她。沈清辞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确实，走动一下后，腰腹部的酸胀感似乎舒缓了一些。他们就在宽敞的客厅里慢慢踱步，陆寒洲一手稳稳扶着她，另一只手拿着记录表和笔，注意力却大半放在她身体的任何细微反馈上。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又一次宫缩来临。这次，沈清辞停下脚步，微微蹙眉，等待那阵紧缩过去。陆寒洲立刻停步支撑住她，同时瞥向腕表。
“三十七秒。” 宫缩结束后，他报出时间，记录。然后问：“强度？”
“和之前差不多，或许……稍微强一点点？还是能忍受的紧绷感。” 沈清辞仔细体会着。
陆寒洲看着记录表上依然凌乱的时间间隔，眼神专注。“仍然不规律。但你的身体正在活跃起来。” 他得出结论，然后看向她，“感觉如何？有没有见红或破水？”
“没有。” 沈清辞摇头。那些更明确的产兆尚未出现。
“好。” 陆寒洲似乎做了某个决定，“我们按‘早期信号’预案处理。你需要进食易消化的食物，补充水分，然后休息，尽可能保存体力。我已经让厨房准备清淡的粥和小菜。洗澡建议采用淋浴，水温不宜过高，时间控制在十分钟内。我会让护理团队今晚增加一次远程生命体征监测，并保持通讯畅通。”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完全符合他们之前学习到的、应对不规律宫缩的早期原则：观察、休养、等待规律产程的到来。沈清辞听着他平稳的指令，心中那丝因身体变化而产生的轻微忐忑，也被纳入了有序的流程之中。
晚餐时，宫缩又来了两次，依然不规律。陆寒洲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但动作依旧从容。他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观察沈清辞的进食情况和表情。饭后，他亲自陪她进行了简单的淋浴，严格计时，并在浴室门外一步不离。
当沈清辞换好舒适的睡衣躺到床上时，陆寒洲已经调整好了房间的灯光和温度。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处理工作，而是在床边坐下，手里拿着记录表和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宫缩计时器的界面，另一个窗口是加密的医疗通讯渠道，随时可以一键接通周教授团队。
“睡吧。”他对她说，声音低沉，“我会在这里记录。如果宫缩模式改变，或者你有任何不适加重，我会知道。”
沈清辞看着他映着屏幕微光的侧脸，那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越发清晰坚毅。身体的信号已然出现，前奏已经奏响。而她的船长，已就位，正严密监控着海面的每一丝波动，等待着真正启航时刻的到来。
“你也休息一会儿。”她轻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的计时曲线。
沈清辞闭上眼，感受着腹中宝宝们安稳的胎动，以及那偶尔来袭、提醒着她巨变将至的紧缩感。紧张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而她的手，正被另一只温暖而坚定的大手，稳稳握着。
夜色渐深，宫缩像调皮而不守时的信使，隔一段时间就来轻轻叩门，尚未形成整齐的队列。陆寒洲的目光在记录表、沈清辞安睡的容颜、以及窗外沉静的夜空之间缓缓移动。他身体里的每一根弦都已调至最灵敏的状态，如同等待一场已知风暴的了望者。
身体已发出信号。他的“项目”，进入了最终的实时执行倒计时。每一个数字，每一次起伏，都将被忠实记录，直至迎来那个确定的、迎接新生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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