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九州清晏的书斋内,烛火通明,汪若澜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的是近日朝局动向的密报与几卷泛黄的史书。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一行《资治通鉴》上关于唐代玄武门之变的记载,窗外荷塘月色静谧,她的心却如惊涛骇浪。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八爷党在朝堂上的沉寂太过反常,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水面,忽然想起史书上那些权争最惨烈的时刻,失败者往往不会坐以待毙,而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疾步回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必须立刻给雍正写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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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的书斋,夜已将深。
更漏声迟,烛花噼啪一声轻爆,惊醒了正凝神于故纸堆中的汪若澜。她抬起眼,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目光从面前摊开的几卷密报上移开,落在一旁那部厚重的《资治通鉴》上。书页正翻到唐纪,记述着武德九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宫门喋血——玄武门之变。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冰冷的文字:“……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
窗外,是圆明园盛夏的夜。荷风送香,透过半卷的竹帘潜入,带着水汽的微凉。一轮将满未满的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墨蓝的天幕上,将素辉洒向楼下那片沉睡的莲塘。水面偶有鱼儿唼喋,激起一圈涟漪,荡碎了月影,更显出这皇家园林夜色深处的静。
死寂。
汪若澜的心猛地一缩。这静,并非安宁祥和,反倒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弦,无声无息,却蓄满了令人不安的张力。她这些日子协助整理粘杆处递来的零散信息,虽无直接证据,但那丝丝缕缕的异样感,早已如蛛网般沾上心头。
八爷党,太安静了。
自皇上以雷霆手段处置年羹尧,震慑朝野以来,允禩、允禟那些人,在明面上几乎是销声匿迹。往日在朝堂上,他们虽不至于公然抗辩,但也总有或阴柔或尖刻的言辞,为推行新政设置障碍。可近来,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对诸多政务缄口不言,连门下官员的奏议也收敛了许多。这反常的退让,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像蛰伏的毒蛇,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屏息。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史书。玄武门……建成、元吉何尝不是势大根深,自以为稳操胜券?却在那清晨的宫门前,被逼到绝境的秦王一击毙命。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将那一刻的残酷搏杀归结于“觉变”,可那“变”字背后,是多少日夜的密谋策划,是多少被逼到墙角后的孤注一掷?
“狗急跳墙……”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四个字带着血的腥气,从历史的尘埃里挣脱出来,重重撞在她的心口。允禩他们,如今不正是被皇上一步步逼到了墙角么?爵位削了,党羽剪了,权威日堕,圣心早失。他们难道会甘心坐以待毙,等着被慢慢收拾干净?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些暗地里经营的势力,难道真的就烟消云散了?
不,绝不会。
失败者,尤其是曾经离权力巅峰只有一步之遥的失败者,绝不会引颈就戮。他们只会……铤而走险。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窜上脊背,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猛地从紫檀木嵌螺钿的扶手椅上站起身,丝质的裙裾拂过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几步走到窗前,手扶冰凉的雕花窗棂,向外望去。
月色下的莲塘,黑沉沉的,幽深得不见底。田田的荷叶在夜色里连成一片浓墨,偶有反光,也是月华在那水面上滑过的、稍纵即逝的冷冽。那黑暗仿佛有生命,在静静地膨胀,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声音。
她忽然想起另一段记载,那是前明“靖难之役”……燕王朱棣,不也是被建文帝的削藩之举逼到了绝境,才终于扯起“清君侧”的大旗,挥师南下么?还有……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些史书上字字千钧的“某逆作乱”、“某王矫诏”、“宫闱惊变”,此刻都化作狰狞的幻影,在眼前晃动。
允禩他们会怎么做?京城九门?丰台大营?步军统领衙门?还是……宫禁之内?
皇上此刻不在园子里,是在紫禁城养心殿?还是已经移跸去了畅春园?护卫是否周全?粘杆处的人手,是否足够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无数个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的理智。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并非为她自己,而是为那个此刻正独坐在帝国权力之巅,承受着明枪暗箭的君王。他或许早已有所防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来自兄弟、来自血脉至亲的算计,往往最为致命。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示警!
汪若澜倏然转身,疾步回到书案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险些将灯烛拂灭。她稳住呼吸,铺开一张素白坚韧的玉版宣纸,取过那方御赐的松烟古墨,注入少许清水,手腕稳定而有力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书斋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紧迫。
她提起那支狼毫小楷,笔尖在端砚里饱蘸浓墨,略一凝神,便落笔于纸端。字迹不再是平日的婉约清秀,而是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决绝的锋芒。
“臣妾汪若澜,恭请皇上圣安,诚惶诚恐,冒死上奏……”
她先从近日粘杆处收集到的几处微末异动写起:八爷府邸虽门庭冷落,但夜半时分偶有车马出入,形迹诡秘;允禟门下有几个惯走关外的商人,近日突然在京郊置产,行动阔绰;隆科多近期称病,闭门谢客,但其府中采买却异常增多,尤其是药材与……皮革?她将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一一罗列。
接着,笔锋一转,引向历史。
“臣妾夜读《资治通鉴》、《明史》等旧籍,观古来权争之烈,莫甚于骨肉相残、宫闱惊变。唐时玄武门,血溅宫墙;明季靖难师,祸起萧墙。其发端往往非在势盛之时,而在势穷力蹙、自觉无路可退之际。彼时,礼法纲常尽弃,唯存鱼死网破之心,行险一搏,以求逆转乾坤……”
她写得极快,文思如泉涌,却又字斟句酌,力求将那份山雨欲来的危机感,透过文字清晰地传达给御座上的那个人。她分析八爷党目前看似沉寂,实则可能是在麻痹圣听,暗中串联,积蓄力量,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或许是利用皇上出巡、祭祀等护卫相对空虚的时刻,或许是在朝会上突然发难,甚至……可能勾结内外,行那不忍言之事。
“陛下圣明烛照,或已洞悉奸谋,早有成算。然臣妾愚钝,思之每每惊惧难安。鬼蜮伎俩,防不胜防;肘腋之变,尤甚于外患。恳请陛下念及社稷安危,天下重托,务必加意圣躬防护,详察左右,肃清宫禁,对九门、京营、骁骑等要害之处,更需遣腹心重臣严加督饬,以防不测……”
写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望向窗外。月色似乎被一片薄云遮住,室内光线暗了几分,烛火跳跃着,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在信笺的末尾,用力添上最后一句:
“史鉴昭昭,血迹未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当为唐太宗,勿为李建成也。”
写完这一句,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轻微一响。她仔细地将信纸吹干,折叠整齐,取过一枚小小的、印有特殊纹样的火漆信封,将其装入封好,又以烛火熔开朱红色带松香味的火漆,郑重地盖上她一枚私人的小印。
“含锦。”她对着门外低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女应声轻轻推门而入:“小姐?”
“你亲自去,”汪若澜将封好的密信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找到张起麟张公公,就说我有一封家书,需即刻通过粘杆处的特殊渠道,面呈皇上。告诉他,万分火急,不得有误。”
含锦跟随她多年,从未见她如此神情,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多问,只重重点头,将密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转身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
汪若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缓缓坐回椅中,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抬眼望向那跳动的烛火,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闪烁不定。
夜,更深了。圆明园的静谧,此刻听在耳中,只剩下无边的压抑。
山雨,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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