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舟猛地冲出了狂暴的能量乱流。
如同穿过一层粘稠的薄膜,周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浩瀚的空旷。
导航面板上刺目的红色警报熄灭了。
罗小北那套基于“净蚀之纹”的导航系统发出的稳定嗡鸣,成了这片绝对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视线被舷窗外的景象牢牢攫住。
“这……”陈稔派来的那名资源评估员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那是废墟。
一片悬浮于无尽能量海中的、巨大到令人失语的远古遗迹。
断裂的金属拱门,横亘千里,其上的纹路早已被能量风暴磨蚀,只剩下模糊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轮廓,冰冷地昭示着它与人类文明截然不同的美学源头。
巨大的廊桥从中部崩断,一端仍连接着某个形似金字塔尖的建筑残骸,另一端则无力地垂落,没入下方缓缓旋转的、由纯粹光构成的液态能量河中。
更远处,是无数难以名状的结构体。像是冻结的雷霆,又像是星辰的骨架,它们静默地悬浮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色彩不断变幻的能量结晶,如同坟墓上生长出的诡异花朵。
没有生命迹象。
没有任何活动的信号。
只有死亡。一种超越了时间概念的、绝对的、冰冷的死亡。
“记录…所有数据…”矿盟的首席工程师声音干涩,他的手在控制台上微微颤抖,试图启动所有的扫描仪器,“结构强度…能量签名…我的天,这材料的原子排列…”
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本能地去分析,但认知的壁垒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
仪器屏幕上的读数疯狂跳动,大部分参数都超出了量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科学,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浮黎部落的那位老萨满已经跪了下来。
他双手摊开,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甲板,用一种近乎呜咽的古老语调吟诵着。他感知不到任何熟悉的自然之灵,只有一片浩瀚的、冰冷的、充满机械哀伤的回响。
这片遗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死去的“灵”。
他的灵图在此地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灰白。
岚宗的修士们则全力运转着心法,脸色苍白。
这里的能量浓度高得吓人,却并非滋养万物生机的青岚炁,而是一种沉寂的、带着强烈“非存在”属性的背景辐射。它不主动攻击,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生灵的意志,试图将他们也同化成这死寂背景的一部分。
“守住灵台!”为首的修士低喝,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无力。
敖玄霄静静站在主舷窗前。
他的炁海在他强行开辟路径时已剧烈消耗,此刻正缓慢旋转,自发地汲取着环境中那稀薄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能量微粒进行补充。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巨大的残骸。
那不是破坏的痕迹,更像是…某种“溶解”。仿佛构成它们的物质,在某个瞬间同时放弃了自己存在的形态,屈从于更高的法则,归于虚无。
他想起祖父敖远山曾提及的宇宙热寂。
万物终将走向无序和死寂。
眼前,就是这终极法则的局部预演。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这不是对怪物的恐惧,而是对存在本身终局的认知所带来的、哲学层面的战栗。
苏砚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
她依旧沉默,但握剑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的“天剑心”在此地感受到了极致的混乱,却也在这混乱的核心,感知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秩序”。
毁灭的秩序。
熵增的秩序。
她的剑,追求的是斩断纷杂,归于简洁的“序”。而这里的“序”,却是万物终结的“序”。
道,不同。
一种深层次的排斥感,让她体内的剑元微微震荡。
她与敖玄霄对视一眼。
无需言语,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同样的震撼与凝重。他们之前的争斗、宗门的内耗、势力的博弈,在这片横亘于时空中的废墟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检测到…微弱的…结构共振。”罗小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通讯器传来,信号受到极强的干扰,“根据…遗迹残留能量签名分析…与数据库中‘星渊建造者’假说模型…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三点四。”
星渊建造者。
那个只存在于敖远山带来的古老档案和零星神话中的超然文明。
他们建造了星渊井,然后消失了。
现在,他们的坟墓,就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能找到…他们消失的原因吗?”敖玄霄低声问,声音在这片空间里甚至激不起回音。
“数据…残缺…核心区域…干扰太强…”罗小北的声音夹杂着大量的静电噪音,“但…‘寂主’的能量签名…遍布每一处残骸。它不是后来者…它从一开始就在。”
它不是入侵者。
它,或许就是建造者消失的答案。
探测舟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宏大的墓园中穿行,如同蝼蚁爬行在巨神的尸骸上。
他们经过一个半融化的球形建筑,其表面光滑如镜,倒映出探测舟渺小的影子,也倒映出后方无垠的黑暗。
他们绕过一根断裂的巨柱,柱体内部是中空的,可以看到无数精密却已彻底黯淡的回路结构,如同干涸的血管。
绝望感,如同这里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面对这样的景象,反抗似乎都成了一种徒劳的仪式。
“左转。”敖玄霄突然开口,他的炁海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探测舟依言转向,驶入一条由两块倾斜巨板形成的狭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相对保存完好的圆形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石碑。
那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光。碑体呈暗金色,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道笔直的、贯穿上下的裂痕。
而在石碑基座旁,散落着几具“尸骸”。
那不是人类的骨骼,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遗骨。它们像是用某种黯淡的水晶雕琢而成,保持着临终前某种挣扎或守护的姿态,其中一具的手臂,甚至依旧搭在石碑的基座上。
它们的胸腔内,原本应该是能量核心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边缘极其光滑的圆洞。
仿佛里面的东西,被某种力量精准地“取”走了。
“能量读数…指向这里。”矿盟工程师盯着仪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那个‘不可能存在的坐标’…信号源,就在这座石碑内部!”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险,最终都指向了这个地方。
守护者的残识?寂主的本体?还是…文明终结的真相?
苏砚上前一步,剑尖微抬,指向那座沉默的石碑。
她的动作就是信号。
所有队员立刻进入战斗位置,尽管他们都知道,如果这里的“存在”愿意,他们可能连一瞬间都无法支撑。
敖玄霄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恢复不多的能量缓缓提起,走向石碑。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摸,而是将自身的炁海拓扑感知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裂痕。
就在他的感知力触及裂痕的瞬间——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
那道暗金色的石碑,骤然亮起!
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温暖的、如同夕阳余晖般的暗金色光辉,瞬间驱散了周围冰冷的死寂感。
一个无比苍老、疲惫,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感的意识碎片,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每个人的脑海。
不是语言,是直接的信息流。
是画面,是情感,是最后的…执念。
他们“看”到了。
并非毁灭的景象,而是…抉择。
庞大的星渊井,并非能源提取器,它是一个…“摇篮”。一个用来隔绝、延缓宇宙终极热寂法则的“庇护所”。
建造者们,那个辉煌的文明,在窥见宇宙终局后,倾尽所有,打造了这里,试图为秩序和生命保留最后的火种。
但他们失败了。
或者说,他们低估了“寂”的力量。
它不是怪物,它是法则。它无法被消灭,只能被延缓。而延缓的代价,就是需要一个永恒的“守夜人”,以自身的存在为燃料,维持摇篮的运转。
“我们…即是薪柴。”
那个苍老的意识诉说着。
一代代守护者,继承着这永恒的职责,燃烧自己,对抗着无处不在的熵增。
直到…某个纪元。
“它…醒了。”
意识流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寂”不再满足于被延缓。它诞生了…“意志”。一个渴望将所有秩序、所有可能性、所有“存在”都拉入永恒静寂的…意志。
那就是,“寂主”。
最后的守护者们,耗尽了文明留下的所有后手,进行了最后一次悲壮的封印。
他们将自己,连同“寂主”苏醒的绝大部分意志,一同封入了这座石碑,化为了永恒的牢笼与枷锁。
外面那些熵化的怪物,不过是“寂主”力量无意识逸散出的残渣。
而青岚星感受到的异常,不过是牢笼出现细微裂缝,沉睡的“寂主”无意识的翻身。
信息流戛然而止。
暗金色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石碑恢复了死寂。
那股温暖的、带着悲壮感的意识彻底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每个人脑海中残留的画面和情感,告诉他们那是真实的。
他们不是来探险的。
他们是站在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关押着宇宙终极恐怖的牢笼大门前。
而钥匙,似乎已经锈蚀。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敖玄霄缓缓收回手,看向苏砚。
他在她那双总是清冷如雪的眸子里,第一次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东西——
一种直面深渊后,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战栗。
以及,战栗之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苗。
遗迹的真相揭晓了。
但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远处,能量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短暂的意识苏醒,而被触动了。
一种远比熵化怪影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恶意,开始缓缓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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