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腥气，淡了。
持续数日的阴霾和杀伐，仿佛被一只铁腕，不，是被他吴起的手，生生摁了下去。残阳如血，却不再是尸山血海的血，而是新炉的铁水。
旧贵族的头颅滚滚落地，粮价便平了。收缴的私兵？呵，一群待宰的牲畜，统统押往北境，去和魏国的魏武卒见见血。
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一种蛮横的、近乎窒息的秩序中，野火般重生。
东宫。
光影斑驳。
吴起一身玄衣，渊渟岳峙。他身前的太子熊昱，正襟危坐。
两人中间，是一卷吴起撰写的兵法。
吴起的声音很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铁。
“‘兵者，诡道也。’”
他不是在讲，他是在把字刻进太子的骨头里。
“殿堂之上，是阳谋，是人心，是天下大势，堂堂正正！”
吴起的手，猛然攥成了拳，“砰”一声，砸在沙盘的“郢都”之上！
木屑飞溅！
“可一旦落到沙盘！落到这疆场！”他声音一沉，杀气凛然，“就是诡计！就是不择手段！就是...”
“碾碎他们！”
熊臧的呼吸，乱了半拍。
他听得太认真了。那双眼，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些插着的小旗，眸光闪动，如淬火的钢。
这几日，他像一头饿疯了的幼狼。
白日，跟着吴起吞食帝王术，杀伐道。夜晚，去寝殿，侍奉那个如风中残烛的父王。
少年的青涩，呵，正被权力的铁钳，生生碾碎，淬出钢铁的轮廓！
“太傅，”他指向一处关隘，声音嘶哑，“若敌势大，据险久攻不下，如之奈何？”
“断他粮道！”吴起想都没想，声如寒铁。
“或以重金，买其内应！”
“或精兵锐卒，夜袭帅帐！”
“总之，”吴起冷笑，那笑意冰寒刺骨，“战场之上，何来规矩？赢！便是唯一的规矩！”
熊臧若有所思，重重点头。
就在此时。
一个影子。
一个没有声音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外。
黑冰台统领，蒲嚣。
他甚至没有看吴起，只是对着这边，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吴起懂了。
“殿下，今日便到此。”他合上竹简，起身，“臣，往城南大营，检阅新军。”
“太傅，辛苦。”熊臧起身，长揖及地。
……
从王宫到城南大营，必穿朱雀大街。
车马喧嚣，人声鼎沸。
吴起没坐车。
他就这么走着，只带了十余名黑冰台的精锐。
他喜欢这股“人气”。
但今天，这股“人气”里，混着别的味道。
蒲嚣走在吴起身侧。他的手，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腰间的剑柄。那只手白得像死人。
他的目光，如鹰隼，撕裂着空气，扫过周围每一个看似寻常的路人。
“大人，”蒲嚣的声音，压成了线，像毒蛇在沙上爬行，“太过了。这味儿是血。”
“在自个儿都城里走走，也算过？”吴起笑了笑。
那笑意，未达眼底。
“呵，”蒲嚣冷哼，“猛虎，都是在自家山头被阴沟里的蛇咬死的。”
吴起不言语了。
他知道，蒲嚣这只“老狗”的鼻子一向很灵。
旧贵族的根拔了。
毒还在。
队伍，走到了十字路口。
路边，一个卖糖人的老翁，满脸堆笑，递给一个垂髫小儿。
几名杂耍的艺人，正喷着火，引来喝彩。
一切，都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然后。
那名接过糖人的小儿...
“哇——！”
一声撕裂耳膜的尖叫！
他将手中的糖人，狠狠砸向地面！
“砰！”
炸开的不是甜香！
是白雾！
刺鼻的石灰！
电光石火！
那个卖糖人的老翁！
一个喷火的杂耍！
甚至路边那个不起眼的乞丐！
三张脸！三张瞬间狰狞扭曲的脸！
三个死士！
杀机，炸裂！
“嗡！”
老翁撕开担子，一具冰冷的短弩，早已饥渴难耐！
弩箭破空！
“呼！”
杂耍艺人烈火喷尽，袖中滑出两道惨绿的幽光！
毒刃！如蛇獠！直扑吴起双肋！
那乞丐！
“他娘的！”蒲嚣第一个反应过来，可晚了！
那乞丐如猎豹般弹射而起！破碗之中，一道幽蓝的死线，
直射吴起眉心！
没有一句废话！
没有一丝征兆！
这是绝杀之局！
“保护令尹大人！！”
蒲嚣的咆哮，几乎撕裂了长街！吼声破了音！
黑冰台的精锐，疯了一样！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胸膛去撞刀子！
“噗嗤！”
“噗嗤！噗嗤！”
人墙瞬间被洞穿！
滚烫的血...
溅了吴起一脸！
热的。
短弩，射入胸膛！
毒刃，撕开咽喉！血肉翻卷！
那支毒针更是精准地钉进了一名护卫的眉心！
他甚至没来得及叫出一声！
惨叫声！
行人的尖叫声！
瞬间引爆了长街！
这群畜生！
十余名护卫，在第一波攻击下倒下了一半！
但，
他们用自己的命，为吴起换来了，
万分之一刹那。
一息！
吴起，动了！
不退！
反进！
他如一头被彻底激怒、被燎了毛的雄狮，悍然踏入了这片死地！
“呛啷——！”
剑，出鞘！
一道九天惊鸿？
“叮！”
那道幽蓝死线，被一剑斩碎！
剑势不绝！化作银河倒卷！
那名手持双刃的杂耍艺人，双刃狂舞如风，
他想挡？
呵...
他怎么可能挡得住？！
“唰！”
剑光，一闪而过！
一颗大好头颅带着不敢置信的惊骇冲天而起！
血柱，如喷泉般，狂飙三尺！
“死！”
吴起一脚！那名手持短弩的老翁，其尸体如破麻袋般被踹飞！“砰！”砸穿了糖人担子！
他看都未看！
反手一剑！
“噗嗤！”
长剑，精准地洞穿了从背后偷袭而来的一名刺客的心脏！
剑拔血涌！
“刺客！”
“更多的刺客！”
他们从商铺中！从人群中！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死志，疯狂涌来！
“杀！杀光他们！”蒲嚣双目赤红，他手中的剑快如闪电，浴血狂战！
但他身边的人，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刺客太多了！
而且，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
吴起，在尸山血海中，猛地浑身一个激灵！
一股被太古凶兽盯住的，极致的，冰冷的“死”，
从头顶，轰然压下！
他猛然抬头！
视线，撕裂了混乱的人群，撕裂了血污，钉死在了对面！
酒楼！
二层！
那里一道黑影，如幽灵般矗立。
他手中是一张弓。
一张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漆黑长弓！
弓已满月！
弦上搭着一支箭。
不，那他娘的，不是一根普通的箭！
那是一根由人骨打磨而成的，惨白的骨箭！
箭头上，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那幽光在“呼吸”！
一张青铜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冰冷而无情。
面具之下，一双眼，一双没有活人气息的眼，
死死地...
死死地...
锁定了吴起的咽喉！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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