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讲武堂。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整个厅堂的中心，上面精细地模拟着山东、河北交界处的山川地貌，每一条河流、每一座丘陵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数百名身穿崭新黑色劲装的年轻军官，笔直地站立在沙盘周围，他们的腰杆挺得像一杆杆标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炽热的气息。
林冲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杆，站在沙盘前。他没有穿戴那身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寻常的武官常服，但那股久经沙场、发号施令的气度，却比任何盔甲都更具威慑力。
他的木杆在沙盘上一处要道轻轻一点。
“童贯十五万大军，号称精锐，其人又好大喜功，断不会走小路奇袭。他必然会选择从德州南下，沿官道直扑巨野，以求一战而定。”
林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一路，地势平坦，利于大军展开。但同样，也利于我军骑兵穿插。你们要记住，步骑协同，火器配合，是我们讲武堂操练了无数遍的战法，也是此战取胜的关键！我不要你们临阵发挥，我要你们将训练场上的每一个步骤，分毫不差地刻在战场上！”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肃穆的脸庞。
一名站在前排的年轻军官，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向前一步，大声发问：“总都督！若童贯分兵，一部佯攻，主力绕道我军侧翼，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林冲的目光落在那名军官身上，并没有立刻回答。
一旁的讲武堂教官，‘百胜将’韩滔，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张平！谁让你提问的？总都督的战术推演，是让你来质疑的吗？你指挥的弓弩手营，在上一次演练中，与骑兵的策应慢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若是实战，你和你手下的弟兄，早已成了禁军的刀下亡魂！还有空在这里纸上谈兵？”
那名叫张平的年轻军官被骂得满脸通红，头瞬间低了下去，拳头却攥得死死的。
彭玘也冷着脸补充道：“禁军是你们的毕业答卷，这张答卷，是用命来写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是满盘皆输！不及格者，军法从事！绝无情面可讲！”
韩滔和彭玘，这两位曾经的朝廷军官，如今在讲武堂扮演着最严厉的角色。他们深知禁军的战法，也更清楚这群新兵蛋子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会在战场上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整个厅堂的气氛，因为这几句呵斥而变得更加凝重。
就在这时，林冲却抬了抬手，制止了韩滔。
他看着那个叫张平的军官，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赞许。
“问得好。”
林冲缓缓开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能想到敌人所想，便是合格的第一步。”
他手中的木杆在沙盘上移动，指向另一条路线。
“若童贯当真分兵，夜枭营的探马会提前预警。届时，杨志将军的撼山营会正面拖住其主力，而你，”林冲的木杆指向张平，“你和你的人，就要配合关胜将军的擎天营，从这里，给我死死地咬住他的侧翼！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张平猛地抬起头，豹子眼中满是激动和不敢置信。
林冲的话，不仅回答了他的问题，更是给了他具体的任务！这是一种信任！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林冲微微点头，随即收回木杆，转身面向所有人。
“现在，全体都有，去校场！”
……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
栾廷玉一身重甲，手持长刀，立于阵前。他的身后，是整整一个营的重甲骑兵。黑色的盔甲，黑色的战马，黑色的旗帜，连成一片压抑的钢铁森林。
随着栾廷玉一声令下，这片钢铁森林活了过来。
“冲锋！”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底奔涌而出。重甲骑兵营发起了全速冲锋，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让站在高台上的新军官们，个个脸色发白，心跳如鼓。
铁蹄踏地，声震四野。那不是马蹄声，那是战争的雷鸣！
林冲和杨志并肩站在高台上，默默地看着这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洪流。
“这批从北地买来的良马，配上工匠营打造的甲胄，就是咱们梁山最硬的拳头，最厚的家底。”林冲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难言的自豪，“此战，务必要让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
杨志脸上的青色胎记似乎都因激动而深了几分，他用力地点头：“林教头说的是，我相信这支铁骑，足以凿穿任何阵型。”
演练结束，火器营的汤隆和孟康快步走上高台，向林冲汇报。
“总都督，此次出征，我火器营共配备轻型火炮十二门，新式火铳五百杆，皆已准备妥当。”孟康一脸兴奋，对自己的杰作充满信心。
一旁的汤隆却带着几分忧虑：“只是……这火铳三段射击的战法，对新兵的配合要求极高。装药、点火、射击，节奏稍有错乱，便会威力大减。他们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我担心……”
林冲的目光从校场上收回，他拍了拍汤隆的肩膀。
“实战，就是最好的磨合。”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告诉你的兵，不要怕。他们手中的，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利器。让他们带着必胜的信念，去迎接第一场血与火的洗礼。”
汤隆看着林冲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豹子眼，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他重重地抱拳：“是！”
日暮时分，所有即将出征的新军官，再次被召集到了校场中央。
林冲走到了他们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那道曾经代表着屈辱的刺字，此刻却仿佛成了一枚荣耀的勋章。
他的豹子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我，林冲，曾经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校场上呼啸的风声。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那支军队，从根子上，已经烂了！他们的刀枪，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欺压百姓，为了给权贵当看门狗！”
“所以，此战，我们不是反贼！”
林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滚过。
“我们是为了活路而战！为了身后那千千万万，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来我梁山求一口饱饭吃的百姓而战！是为了每一个人的尊严而战！”
“现在，你们，讲武堂的第一批毕业生，新世界的第一批军官！去！到你们的队伍里去！去告诉你们手下的每一个士兵！”
“告诉他们，我们为何而战！”
“告诉他们，一个崭新的军队，来了！”
“新世界的军队，来了！”
所有年轻的军官，胸中的热血被彻底点燃，他们挺起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战！战！战！”
林冲举起手中的长枪，直指苍穹。
“出发！”
他亲自任命了讲武堂最优秀的几位新军官，包括那个叫张平的年轻人，分别作为先锋部队的参谋或营官，跟随杨志和关胜的部队，先行出发。
这些年轻人，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出鞘利剑般的锋锐与决绝。他们翻身上马，奔赴属于他们的第一个战场。
后勤营地的一处高坡上，乔道清一袭道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整装待发，眼中燃烧着对“新世界”无限信念的年轻军官，看着那整齐划一、纪律森严的军队，看着那股冲天而起的肃杀之气。
他抚着长须，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贫道曾以为，道，是清静无为，是顺应自然。”
“今日方知，王伦的道，是火，是铁，是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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