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从昨夜开始下,到清晨仍未停歇。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外,三辆马车在雨中缓缓驶出。
李默坐在中间那辆马车里,翻看着太原铁矿的卷宗。
石磊坐在对面:
“大人,预计七日后可到太原。”
赵小七骑马跟在车旁,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
他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侧的树林。
车队驶出十里,雨势渐大。
“停车休整。”
李默吩咐,
“等雨小些再走。”
马车停在一处废弃的驿亭旁。
赵小七跳下马,招呼十名亲卫:
“两人警戒东侧,两人西侧。其余人周边警戒”
他自己站在驿亭门口,手按刀柄。
石磊从车上取出干粮:
“大人,先吃点东西。”
李默接过胡饼,正要咬。
破空声骤然响起!
“有刺客!”
赵小七的吼声和弩箭的尖啸几乎同时传来。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向马车!
李默眼神一凛,左手一拍驿亭亭柱,身体已如猎豹般翻滚而出!
右手顺势抽出藏在车厢暗格里的横刀。
“铛!铛!”
两支弩箭被他挥刀格开,第三支擦着肩头飞过。
“保护大人!”
赵小七拔刀冲进雨中。
十名亲卫迅速围拢,将李默护在中间。
驿亭两侧的树林里,冲出二十四名黑衣人。
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
三人一组,四组呈扇形包抄而来。
“军阵!”
李默瞬间判断。
这些黑衣人的步伐、阵型,分明是军中战法!
而且是精锐!
第一轮弩箭齐射。
“散!”
李默低喝,众人同时向不同方向翻滚。
两名亲卫动作稍慢,中箭倒地。
“进亭子!狭地限制他们阵型!”
李默率先退入废弃驿亭。
赵小七和石磊紧随其后。
石磊脸色发白,但还算镇定。
他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一支响箭,拉开。
尖锐的哨音刺破雨幕。
这是求援信号。
但最近的巡防营也在二十里外。
“坚持一刻钟!”
赵小七咬牙。
黑衣人已经冲到驿亭外。
“石磊,躲到角落!”
李默说完,已提刀迎上。
第一个黑衣人冲进驿亭。
刀光如电!
李默的刀比对方快了三倍不止!
安西四年,他从小兵杀到大都护,刀下亡魂何止百人!
一刀,劈开对方格挡的兵器。
第二刀,直取咽喉。
黑衣人瞪大眼睛倒下。
第二个、第三个同时冲入。
李默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从两人中间穿过。
横刀回斩,两人后背同时中刀!
“大人,好身手!”
赵小七喝彩,自己也挡住两个黑衣人。
驿亭空间狭小,反而限制了黑衣人的围攻优势。
李默越战越勇。
他的刀法没有花哨,全是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招。
每一刀都直奔要害。
但黑衣人也非庸手。
第四个黑衣人突然变招,刀势诡异,直刺李默肋下。
李默侧身避开,却发现这一招是虚招!
对方左手一扬,一蓬石灰粉扑面而来!
“卑鄙!”
李默闭眼疾退,凭风声判断对方位置。
横刀斜撩!
“噗——”
刀入肉体的声音。
黑衣人惨叫倒地。
但李默眼睛已被石灰灼伤,视线模糊。
“大人!”
赵小七和亲卫想过来救援,却被十四名黑衣人缠住,厮杀在一起。
石磊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尘土撒向黑衣人。
趁对方视线受阻,李默闭着眼睛,凭记忆和听觉连出三刀。
刀刀见血!
二十四名黑衣人,已倒下七个。
但剩下的十七名黑衣人更凶悍。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李默:
“不愧是安西杀出来的...可惜今天必须死。”
他的口音带着古怪的腔调。
李默用袖子擦拭眼睛,勉强睁开:
“谁派你们来的?”
“死人不需要知道。”
十七人同时扑上!
赵小七身上已添三道伤口,鲜血混着雨水流淌。
他咬牙挡住三个。
剩余八名护卫拼死试图挡住十四名黑衣人,仍有三人冲破阵型到了李默面前。
李默独战三人。
石灰让他的眼睛只能模糊看清眼前东西。
但他还有耳朵,还有战场养成的本能。
一刀格开正面攻击。
侧身避过左侧偷袭。
右腿如鞭抽出,将一个黑衣人踢得倒飞出去!
“上弩!”
黑衣头领厉声喝道。
两名黑衣人闻声疾退,反手从背后取下早已备好的劲弩,动作一气呵成。
“嗖!嗖!”
两支弩箭撕裂空气,直射李默面门与心口。
距离太近,箭速太快,根本无从闪避!
电光石火间,一道染血的身影从斜刺里猛扑过来,用躯体挡在李默身前。
“噗嗤——”
是那名肩头挨了一刀、离得最近的亲卫。
他拼尽最后气力完成了这决绝的一扑。
弩箭透体而入,他闷哼一声,重重倒在血泊中,再无声息。
“大人!”
赵小七目眦欲裂,暴喝声中不顾自身安危,与其余护卫拼着受伤强行逼开对手,迅速收缩阵型,再次将李默紧紧护在中心,与黑衣刺客展开更惨烈的缠斗。
黑衣人和亲卫又相继倒下数人,情况越来越危急。
就在此时,官道西侧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巡防营!大胆贼人竟敢刺杀李相。”
一队三十人的骑兵疾驰而来。
黑衣头领脸色一变:
“撤!”
剩余八人毫不犹豫,转身就向树林逃窜。
赵小七要追。
“穷寇莫追!”
李默拦住,
“检查伤员,清点现场。”
巡防营的队正下马行礼:
“末将救驾来迟!李相受惊了!”
“来得正好。”
李默走出驿亭,
“追击刺客,尽量留活口!”
“遵命!”
二十名骑兵追入树林。
亲卫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两支弩箭,鲜血正汩汩涌出。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李默单膝跪下,伸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
“兄弟,走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战场上才有的沙哑。
石磊急忙从马车里取出伤药和布条,却被李默抬手制止。
“不用了。”
李默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不会超过二十岁,
“箭入心肺,没救了。”
他记得这个亲卫叫王虎,关中人士,去年才从安西调来。
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个刚定亲的姑娘。
“大人,您的眼睛...”
赵小七凑过来,脸上还带着血。
李默摇头,用雨水冲洗眼睛里的石灰,刺痛让他皱了皱眉,但视线逐渐清晰。
“清点伤亡。”
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冷静。
赵小七迅速巡视一圈,脸色越来越沉。
“大人,咱们的人...死了四个,重伤三个,轻伤三人。”
他指着驿亭内外:“王虎、张四郎、陈五、朱浪...都死了。”
四个名字。
都是跟了他至少两年的老兄弟。
李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冰。
“黑衣人呢?”
“现场留下十五具尸体,九人逃脱,巡防营已经追去了。”
“检查尸体。”
李默命令,
“搜身,看有没有线索。”
赵小七带人开始翻查黑衣人的尸体。
李默则走向那三个重伤的亲卫。
第一个胸口中刀,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失血过多,已经昏迷。
第二个左臂几乎被砍断,白骨都露出来了,疼得脸色惨白,却咬着布巾不吭声。
第三个腹部中刀,肠子都流出来一点,他用手死死按着。
“大人...”
看到李默过来,那个按着肚子的亲卫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
李默按住他,迅速检查伤口。
“石磊,拿针线来。”
石磊一愣:
“大人,这...”
“快点!”
李默喝道。
石磊慌忙从医药包里找出针线——这是格物书院医学班特制的羊肠线和弯针,为战场急救准备的。
李默用酒冲洗过手和针线,开始缝合伤口。
他的动作快而稳,仿佛做过千百次。
事实上,在安西战场上,他确实经常亲手给伤员处理伤口。
“忍着点。”
他对那亲卫说。
亲卫咬着布巾,额头青筋暴起,却一声不吭。
一针,两针,三针...
伤口被暂时缝合,血止住了。
“能不能活,看造化。”
李默擦去手上的血,
“但兄弟你挺住了,没给安西军丢人。”
那亲卫虚弱地点头,眼中含泪。
李默又处理了另外两人的伤口。
李默这才走到一具黑衣人尸体旁。
他蹲下,揭开面巾。
一张普通的脸,三十岁左右。
但右耳后,有一个小小的刺青。
一个圆圈,里面三道波浪。
李默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记得这个标记。
五年前,他在安西时,曾经暗中调查过父亲的案子。
当时偶遇的当年府中马夫王老实,说当年送老爷去军器监查账时见过这种刺青的人。
因当时李默有军情需要刺探,于是约好三日后在磐石堡详谈。
可第二天,王老实就死了。
说是失足落水。
线索从此中断。
而现在...这个刺青又出现了!
“大人,您的眼睛...”
石磊担忧道。
“无妨,石灰不多,用水冲洗即可。”
李默站起身,走到那个使用石灰的黑衣人尸体旁。
他仔细搜查。
在对方腰带夹层里,发现一枚铁牌。
铁牌漆黑,刻着复杂的纹路。
中间是一个字:癸。
“死士编号。”
李默喃喃道。
赵小七走过来,脸色苍白。
他的左肩中了一箭,箭还插着。
“别动。”
李默查看伤口,
“弩箭有倒钩,不能硬拔。”
他看向石磊:
“拿我的工具箱来。”
石磊从马车里取来一个小木箱。
李默打开,里面是各种精巧的工具。
他在安西时,常亲自修理军械,也常为受伤的将士处理伤口。
用特制的钳子固定箭杆。
小锯子小心锯断箭尾。
然后缓缓抽出箭身。
赵小七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箭头取出,李默仔细查看。
三棱带血槽,精钢锻造。
箭身上,隐约有刻痕。
“拿放大镜来。”
石磊递上一个水晶放大镜。
李默借着天光仔细看。
刻痕很浅,但能辨认。
是一个数字:十七。
还有一个小小的符号:⊕。
“这是...”石磊凑过来看。
“军械编号。”
李默声音低沉,
“十二年前,父亲被定罪时,证据中就有一批编号的弩箭。”
“说那是他受贿后,掩护流出关外的。”
“⊕是工坊标记。”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个符号:
“这些年我暗中查过,这个标记...属于将作监下属的‘甲字号’工坊。”
“将作监?”石磊吃惊,“那是朝廷直属的工坊!”
“对。”
李默站起身,在驿亭外找到那把被自己格飞的弩。
捡起。
弩臂内侧,果然也有刻痕。
同样的数字,同样的符号。
他的手在颤抖。
六年。
整整六年。
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却总是线索中断。
王老实死了。
当年审案的刑部主事“突发急病”死了。
甚至父亲的一个故交,在答应帮他查证后,也“意外身亡”。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
他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查不清了。
可现在...
这支弩,这支箭。
这熟悉的刺青。
和当年案子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刺杀。”
李默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是灭口。”
他看向赵小七和石磊:
“当年构陷父亲的人,发现我还在追查,要先下手为强。”
雨渐渐小了。
巡防营的骑兵回来报告:
“李相,追到渭河边,刺客...全部自尽了。”
“他们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李默并不意外。
“尸体呢?”
“九具都在,已带回。”
“仔细搜查。特别是身上任何带标记的东西。”
“是!”
李默走回驿亭,拿起那枚“癸”字铁牌。
他想起父亲当年说过的话:
“吏部考绩,看似只是评等...”
“但兵部武选司的官员升迁,都经我手复核...”
“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手伸得太长...
伸到了军械?
伸到了边关贸易?
所以父亲发现了,就要被灭门?
“大人,我们还去太原吗?”
石磊小心翼翼地问。
“去。”
李默收回思绪,
“现在更要去。”
“刺客越想要我的命,说明我越接近他们的秘密。”
他顿了顿:
“这次刺杀,让我确认了几件事。”
“第一,当年父亲的案子,确实有冤情。”
“第二,幕后黑手还在,而且势力不小。”
“第三...”
他看向手中的弩:
“他们急了。”
车队继续前行。
多了三十名巡防营骑兵护卫。
马车上,李默闭目养神。
眼睛还在灼痛,但更痛的是心。
六年前,那个雨夜。
他躲在府中地窖里,听着外面官兵的吆喝声、家人的哭喊声。
十五岁的少年,咬破了嘴唇,不敢出声。
后来,圣旨下:
“李文渊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秋后处斩,满门抄没。”
“念其子年幼,发配安西军前效力。”
效力?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送到安西前线,分明是借刀杀人。
可他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还立下战功,一步步爬上来。
为什么?
因为他要查清真相。
要为全家报仇。
“大人...”石磊轻声唤道。
李默睁开眼。
“您的眼睛需要敷药。”
“嗯。”
药膏敷上,清凉缓解了灼痛。
赵小七靠在车厢壁上,脸色依然苍白:
“大人,那些刺客...不是中原路数。”
“嗯?”
“他们的合击阵法,有点像...突厥狼卫的训练方式。”
赵小七说,
“咱们在安西时,跟突厥狼卫交过手。刚才那三人合击的套路,很像。”
突厥?
李默心中一凛。
父亲的罪名就是“通敌叛国”,通的就是突厥!
如果刺客是突厥训练的死士...
那说明什么?
说明当年父亲可能真的查到了什么——
某些人与突厥的勾结?
而他现在,因为查盐铁、动利益,无意中又触动了同一张网?
“到太原后,一切小心。”
李默沉声道,
“对方已经动了杀心,就不会只来一次。”
傍晚,车队抵达华州驿站。
李默刚安顿下来,长安的快马就到了。
是李世民的密旨。
只有一句话:
“朕已知悉,放手去查。需援手,直言。”
李默将密旨收起。
皇帝的支持很重要。
但有些事,他必须自己查清楚。
夜深了。
石磊在灯下研究那支弩和铁牌。
“大人,这铁牌的材质...很特别。”
他刮下一点粉末,在灯下观察,
“不是普通的铁,掺了其他金属。”
“这种锻造工艺,长安不多见。”
“能查到来源吗?”
“需要时间。但可以肯定,这不是民间能造出来的。”
石磊说,
“还有这弩上的云纹...”
他指着弩臂内侧极细的纹路:
“我刚才仔细看了,确实像是一个‘郭’字。”
“郭淮...”李默念着这个名字。
将作监大匠郭淮,五年前告老还乡,回了太原。
太原。
盐铁重镇。
父亲当年查到的线索,可能也指向太原?
而他现在,正要去太原。
这是巧合吗?
李默不相信巧合。
“到太原后,先查铁矿改革。”
他吩咐石磊,
“郭淮的事,暗中查访。”
“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
李默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
六年了。
那些以为已经湮灭的线索,重新浮现。
那些以为已经安全的仇人,再次出手。
很好。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发配安西被杀的少年。
他是安西大都护,是当朝宰相,是皇帝信重的能臣。
更是李家唯一的幸存者。
血债,必须血偿。
真相,必须大白。
太原...
就是下一场战役的战场。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敌人是谁,无论前路多险。
这一仗,他必须赢。
为了父亲,为了全家,也为了自己。
雨夜漫长。
但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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