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魔渊底,祭坛核心石室。
时间仿佛在混沌能量池缓慢的旋转与宁凡悠长的呼吸中凝滞。兵主赐下的那枚“九转还魂生生丹”果然神效非凡,磅礴的药力混合着大道生机,如同最灵巧的工匠,滋养着他干涸撕裂的经脉,修复着受损的脏腑与骨骼,更如一汪温润的清泉,缓缓浸润、抚平他透支近枯、布满细微裂痕的神魂。
外界一日,石室中因烛龙调整时空流速,已过旬月。
宁凡盘膝而坐的身影,终于不再如最初那般气息奄奄、摇摇欲坠。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已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而是失血过多后的虚白,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深处,一点内敛的生机与锐意正在悄然复苏。周身气息虽微弱,却已然平稳连贯,如同劫后重生的种子,在泥土下默默积蓄力量。
他并未急于醒来。大部分心神依旧沉湎于深层的调息与感悟之中,引导着药力流转周身,同时也在消化着先前那场生死搏杀带来的冲击与体悟。无论是“窃念者”那诡异莫测的意念侵蚀,还是自己最后关头引动多方共鸣、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都蕴含着大量值得咀嚼反思的“道”与“理”。
一小部分恢复清明的意识,则如静谧的湖面,映照着石室内的景象。他能“看到”兵主与烛龙的身影,感受到他们刻意收敛却依旧浩瀚如渊的气息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守护在侧。也能模糊感知到石室外,覆海、溟媪等长老似乎已离去,只留下精纯的阵法与结界波动,以及岳烽等人更加谨慎、却也透着振奋的巡逻气息。
安全,且备受重视。这让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可以稍稍松弛,专注于恢复自身。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最后一处严重的暗伤被药力化去,神魂上的裂痕也被滋养得七七八八,只余下一些需要水磨工夫慢慢温养的细微损耗时,宁凡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这口气息中隐隐带着一丝淡金色的药力残渣与少许污浊,是他体内淤积的伤患杂质。
他睁开了双眼。
眸中混沌光晕流转,虽不复全盛时期的深邃磅礴,却洗净了疲惫与涣散,重新变得清澈、平静,如同雨后的夜空,只是深处还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沉淀与更加坚定的内核。
“醒了?”第一个察觉的是烛龙。老龙并未化作人形,依旧维持着数丈大小的银灰色龙躯,盘踞在能量池另一侧,龙目开阖间,温和的时空涟漪拂过宁凡周身,细致地探查着他的状态,随即微微颔首,“根基稳固,道伤尽复,神魂虽有损耗,但未损本源,反因极致压力下爆发共鸣而更显凝练……不错。”
兵主也转过身来。他依旧穿着那身血色战甲,背负古剑,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昔,此刻看向宁凡,却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伐,多了几分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感觉如何?”兵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宁凡起身,虽然动作仍有些许滞涩,但已然无碍。他对着兵主与烛龙,郑重地躬身一礼:“多谢兵主前辈赐药,多谢烛龙前辈与诸位前辈及时来援。晚辈已无大碍,只是力量恢复尚需时日。”
“无需多礼。”兵主抬手虚扶,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将宁凡托起,“你做得很好,超出预期。若非你之前传回关键信息,又在绝境中支撑到吾等抵达,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宁凡身前的混沌镇墟碑上,“此碑……还有你最后引动的那股力量,很特别。”
宁凡知道,有些事无法再完全隐瞒,也无需隐瞒。他略一沉吟,将混沌镇墟碑的来历(镇寂碑碎片融合、净坛古法、自身混沌道源)、碑中云曦灵光的状态、以及最后那奇异共鸣的可能原因(云曦本源、北荒地脉善念、自身不屈意志、以及可能来自“心井”的万古守护念力牵引),择要告知,只是略去了自身轮回细节与逆舍利的更多隐秘。
兵主与烛龙静静听着,即便以他们的见识与心性,眼中也不时闪过惊异之色。尤其是听到宁凡提及“沉眠之圃”的“守镜人”青霖,以及“窃念者”可能是“墟”之恶念孕化的掠食者时,气氛更是凝重。
“……看来,你接触到的层面,比我们预想的更深,也更危险。”兵主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剑柄上轻轻敲击,“‘墟’……这个在古老盟约中曾被极度隐晦提及、却被严令禁止深究的禁忌之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古老盟约?”宁凡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
烛龙叹了口气,接过话头:“那是比镜庭时代或许稍晚,但依旧极其久远年代,真界(或者说当时已知的诸天万界)一些最顶尖的强者与文明,在遭遇了某些难以理解、无法抵御的恐怖现象后,共同订立的一个松散盟约。盟约内容已残缺不全,核心要义大致是:禁止深入探究‘暗墟’的真相,避免主动招惹与之相关的存在,集中力量守护现有疆域与文明火种,并将相关记录与知识列为最高禁忌,非特定传承者不得知晓。”
“暗墟?”宁凡眉头微蹙。
“在那些残缺记载中,‘墟’被描述为一种弥漫性的、无形的、导致万物走向终极寂灭的‘背景规则’或‘存在状态’。而‘暗墟’,则可能指代‘墟’中孕育了明确恶意与活动性的部分,或者……某些在‘墟’中诞生的、有意识的恐怖存在聚集之地。”兵主解释道,眼神幽深,“现在看来,‘窃念者’很可能就是‘暗墟’的爪牙之一。而当年引发寂灭战争的源头,那位‘仙尊’,或许就是被‘墟力’深度侵蚀、最终堕入某种与‘暗墟’相关的状态。你所见的归墟深处那片黑暗海洋与王座,恐怕……就是一处小型的‘暗墟’投影或前哨!”
这个推测让宁凡心头巨震。如此一来,三百年前那场道争,本质上就是与“暗墟”势力的一次正面碰撞?而他最后点燃薪火、净化“仙尊”,等于无意中拔掉了一个“暗墟”设在真界边缘的“钉子”?
“难怪当年之事后,归墟的‘活性’反而有加剧迹象。”烛龙恍然,“那不是简单的失衡,而是‘暗墟’失去了一个局部的‘控制器’后,其力量更无约束地渗透、溢出!我们这些年处理的零星归墟风暴与法则塌陷,恐怕都是‘暗墟’力量侵蚀加剧的表现!”
局一下子被拔高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疯狂的囚徒“仙尊”,也不是几头游荡的“窃念者”掠食者,而可能是一个笼罩在无尽历史迷雾下的、与宇宙寂灭本质相关的恐怖敌对势力!
“兵主前辈,那古老盟约的订立者……后来如何了?镜庭的崩毁,是否也与‘暗墟’有关?”宁凡问出了关键。
兵主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盟约订立者的结局,记载几乎完全缺失。镜庭的崩毁,原因成谜,但如今看来,极有可能也是‘暗墟’侵蚀下的牺牲品,甚至可能是抵抗‘暗墟’的主力军之一。‘万灵净坛’、‘守镜人’……这些都是在对抗‘墟’之侵蚀。只是他们失败了。”
石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沉重的历史真相与现实的严峻威胁交织在一起,压在心头。
“所以,”宁凡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避无可避,对么?‘窃念者’已经主动找上门,它们对源镜相关气息、对纯净意念的贪婪不会停止。无论有没有古老盟约的禁令,我们与‘暗墟’之间,已然对立。”
“不错。”兵主斩钉截铁,身上那股沉寂了三百年的铁血战意再次升腾,虽不张扬,却更加凝实、更加决绝,“古老盟约的前提是‘避免主动招惹’。如今,是它们先伸出了爪子。更何况,守护真界万灵,本就是薪火存续的意义。无论对手是寂灭魔潮,还是‘暗墟’爪牙,唯战而已!”
他看向宁凡:“你的归来,你与源镜、与净坛的缘分,或许是变数,也是契机。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暗墟’、关于镜庭、关于对抗‘墟力’的情报与方法。而你,可能是目前最接近这些秘密的人。”
宁凡明白兵主的意思。他需要更快地成长,需要更深入地探索“心井”与镜庭遗迹,需要掌握更多对抗“窃念者”乃至“暗墟”力量的手段。
“晚辈明白。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修为,并进一步参悟混沌镇墟碑与净坛古法,尝试找到更有效的净化与防御手段。”宁凡道,“另外,关于那‘窃念者’可能留下的‘标记’……”
兵主抬手打断:“此事你无需过多担忧。吾已以戮生剑意结合秘术,为你施加了‘斩因断果’之护,足以屏蔽、干扰绝大多数追踪手段。只要你不主动进行高强度的、特定频率的意念活动(如大规模连接‘心井’),它们短时间内难以精确定位你。况且,经此一役,它们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评估我们的实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命令与期许:“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便留在此地潜修恢复。烛龙会协助你调整时空流速,并守护安全。神殿的资源会向你倾斜。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出。”
“另外,”兵主目光深远,“关于你提及的‘沉眠之圃’与那位青霖残念,待你修为恢复几分,或许可以尝试建立更稳定的联系。那里,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信息源与潜在盟友。还有……寻找其他净坛节点与镜庭遗迹之事,神殿已秘密启动,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安排妥当,兵主似乎还有要事处理,又叮嘱了宁凡几句静心修养、莫要急躁,便化作一道剑光离去,显然是去统筹全局,布置应对“暗墟”威胁的种种事宜。
石室内,又只剩下宁凡与烛龙。
“看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浑了。”烛龙晃了晃巨大的龙首,语气感慨,“你小子,总是能卷入些不得了的事情里。”
宁凡苦笑:“非我所愿,只是……似乎冥冥中自有牵扯。”他想起自己轮回的迷雾,想起心渊中的逆舍利,这些是否也与那宏大的“局”有关?
“既入局中,便只能向前。”烛龙倒是洒脱,“先顾好眼前吧。你这次受伤虽重,但也算因祸得福,那丹药之力与你自身根基结合,一旦彻底恢复,修为或许能更进一步。而且,你对自身力量的理解与运用,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共鸣,似乎触摸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好好感悟,莫要浪费了。”
宁凡点头,深以为然。他重新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体内,开始细致地梳理、巩固当前的状态,同时规划接下来的修炼方向。
混沌镇墟碑的进一步祭炼与感悟,净坛古法的深入消化,自身混沌道源的恢复与壮大,对逆舍利轮回之力的尝试性掌控……还有,尝试与“沉眠之圃”中的青霖及自己那部分被封存的意念建立更安全、更隐秘的联系。
路很长,但方向清晰。
然而,就在宁凡沉浸于修炼规划,心神最是平静内敛之时,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不适感”,如同水底最细微的泡沫,悄然从他心渊深处浮起。
那并非伤痛,也非疲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冰冷而遥远的东西“无意间”扫过的、极其隐晦的“被注视感”。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宁凡几乎以为是调息中的幻觉。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神念仔细扫过心渊、识海、周身,却一无所获。兵主的防护结界完好,烛龙的时空守护也稳如磐石。
“是之前战斗的阴影?还是……那‘标记’并非完全无效?”宁凡心中暗自警惕,但并未声张。此刻说出来,除了让烛龙担忧,并无实际帮助。兵主既然说了已做处理,他选择相信。但这丝异样感,被他深深记下,作为日后需要加倍警惕的信号。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一切杂念压下。
当务之急,是变强。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这愈发诡谲危险的棋局中,拥有落子的资格,乃至……掀翻棋盘的力量。
混沌能量池的光芒,映照着青年沉静而坚定的面容。
薪火未熄,征程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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