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解决掉乔安妮，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早已在外围虎视眈眈的其他公司特工与技术人员，瞬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腐秃鹫，蜂拥而入，贪婪地洗劫着生物科技留下的一切。
这无疑是一场盛宴。生物科技多年积累的研究数据、未公开的基因图谱、尖端生化技术的核心机密……此刻近乎不设防地暴露在掠夺者面前。运气够好的话，甚至可能找到关乎夜之城能源命脉的“醇二”小麦的终极基因密码。更重要的是，借着此次“正义讨伐”的东风，他们的行为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即便生物科技总部事后追责，面对如此多巨头的联合行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难以进行有效的报复。
奈特智的身影也在数据掠夺者之中。凭借其AI的天然优势，她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复制、筛选着所有残留的数据流。完成核心数据的抓取后，她转向周游，全息投影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忧虑：“乔安妮的死无关紧要，但研究资料的全面泄露是捅了马蜂窝。生物科技不敢正面报复所有公司，但一定会将矛头指向我们——天堂公司。”
“因为我们体量最小，看起来最好欺负？”
“因为你们缺乏‘绝对威慑’。”奈特智一针见血，“荒坂有战略核武器和庞大的私军；军用科技背后是若干拥核国家；康陶依托着一个强大的政权实体。大家都有掀桌子的底牌，而你们没有。”她略微停顿，观察着周游的反应，“你打算怎么做？让奥特在赛博空间里来一次全面展示，以此建立威慑吗？”
“很有道理，但奥特不行，她的威慑力……还不够‘直观’。”周游摇头。奥特固然是赛博空间近乎神只的存在，但她终究被束缚在数据的世界。其他巨头对黑墙的研究时日已久，即便无法掌控，手里未必没有一两件能对AI造成致命威胁、甚至同归于尽的底牌。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强尼插话道，她用脚尖踢了踢乔安妮已经僵硬的尸体，语气低沉，“奥特已经是赛博空间里最接近神的存在了。如果她都不够格，还有谁？”
“奥特是强大，但若论及赛博空间真正、也是最原始的‘神’，只能是那个。”周游的目光扫过奈特智和强尼，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正好，我最近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如果生物科技真敢把爪子伸过来，那便是天堂公司正式登上世界舞台，展示真正力量的时刻了。”
……
相似的对话，也发生在荒坂塔顶层的奢华办公室里。
荒坂赖宣与V相对而坐，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几家公司“联合执法”，突袭生物科技设施的混乱画面。荒坂赖宣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你的上司，周游，这次太不理智了。”荒坂赖宣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不过是病毒武器，哪怕真的毁掉一个警局，甚至波及一个城区，他也不该带头冲锋。这会让他和天堂公司成为生物科技仇恨的首要目标。如此缺乏隐忍，如何能成就大事？”
V听到这番论调，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反问道：“那么，依您之见，怎样做才算最好？”
“如果是我……”荒坂赖宣略微沉吟，组织着语言，“我会等待病毒充分发作，至少确认它在Ncpd系统内大规模传播开。然后，再以此作为无可辩驳的铁证，联合其他公司，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生物科技发难。那样，我们站在道德的绝对制高点，承受的压力和报复风险也会小得多。”
“如果病毒变异失控，发作太快，来不及研制解药呢？”V立刻追问，“如果拖延导致更多无辜者死亡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必要’的牺牲品吗？”
荒坂赖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务实：“这是……必要的代价。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获得最完美的借口，最大限度地避免引火烧身。”
“这对那些无辜者而言，太残忍了。”
“这不是残忍，这是顾全大局。”荒坂赖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具说服力，“为了更多人的长远利益与稳定，一部分人的牺牲……有时是无法避免的。”
“顾全大局？真是个好听的说法。”V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讽的弧度，“幸好，周游从来不懂这种‘顾全大局’。如果真要按照您的逻辑，他当初就不该耗费巨资去建设那些赔钱的基建和平民医疗，而应该把所有的钱都用来升级军备，管那些底层人是死是活。如果真要顾全大局，天堂公司从一开始就不该与那么多公司为敌，而是应该先卑躬屈膝，给大公司当狗，默默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反噬。至于在做狗期间，间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呵，这不都是‘必要的牺牲’吗？”
“你这是偷换概念！”荒坂赖宣反驳道，语气有些激动。
“有什么本质区别吗？”V的目光锐利，直视着荒坂赖宣，“都是打着‘更高利益’的旗号，牺牲掉那些被视为可以舍弃的个体。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V轻笑一声，视线重新投向屏幕上混乱的画面，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影像，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任何牺牲，如果不是出于自愿，那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包装，其本质都与谋杀无异。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不会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改变。”
她再次郑重地看向荒坂赖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对方的心上：
“荒坂赖宣，如果凡事都要‘顾全大局’，那么当年，你为什么要创办钢铁之龙，反抗你的父亲荒坂三郎？你明明可以留在家族内部，努力表现，争取更多支持，用更稳妥的方式去实现你的理想，去拯救更多的人。可你，为什么选择了最激烈、最不顾后果的反抗之路？”
“那是因为我……”荒坂赖宣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但话刚到嘴边，却猛地顿住了。一段尘封已久、属于热血青年的记忆涌上心头。
“是因为你亲眼目睹了底层人在荒坂压榨下的苦难，你看不下去了，对吧？”V替他说出了答案，眼神仿佛能洞穿灵魂，“那时的你，为什么没有选择‘顾全大局’，没有选择隐忍，等待更好的时机？为什么偏偏要不顾一切地站出来？”
V停顿了一下，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是因为忍不了啊。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妥协，只会有更多、更多的人成为冰冷的数字和代价。所以，你才选择了‘不顾大局’，挺身而出。”
“荒坂赖宣，”V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告诉我，现在的你，体内还流淌着当年那份热血吗？还保有那份不惜一切的冲动和决心吗？”
荒坂赖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办公室内只剩下全息屏幕传来的微弱噪音。是的，自从钢铁之龙覆灭，他被迫回到家族，他以为自己变得成熟、稳重，学会了权衡利弊。但V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构筑的外壳，让他惊觉自己在变得“沉稳”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开始精于算计得失，对无关者的生死变得淡漠，他正在一步步地，变成一个合格的、冷酷的公司人。
一切事物在他眼中，似乎都简化成了“利益”与“得失”的冰冷算式。
荒坂赖宣蓦然发现，他正在不自觉中，沿着他父亲荒坂三郎走过的足迹，一步步向前走去。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荒坂赖宣，对自己的变化感到了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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