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话音落地,广场上的空气骤然凝固。
乳白色的天光依旧均匀洒落,却带不来半分暖意,反而映照得对峙双方的面容更加冰冷。星垣之门静默矗立,门扉上流转的星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仿佛在屏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色献祭。
莫怀远脸上那虚伪的笑意缓缓收敛,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与杀意。“谢相果然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惜…”他瞥了一眼谢珩身后气息奄奄的苏清韫和那几个摇摇欲坠的伤兵,“碎掉的,恐怕只能是你们自己。”
他身边那位北漠王子(正是拓跋弘)早已按捺不住,贪婪地盯着苏清韫胸口的玉璜,厉声道:“跟将死之人废什么话!杀了他们,夺了‘生钥’,再加上我们的‘土钥’,还有那边朋友的‘雷钥’,七星已聚其三,足以强行叩门一试!”他显然对门后的“力量”渴望到了极点,甚至不顾可能的风险。
右侧的金面人依旧沉默,但手中那枚青紫电光跳跃的“雷钥”晶石,光芒又亮了一分,身后黑袍武者齐齐向前踏出半步,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凛然。
三方势力,皆对谢珩等人形成了合围之势。实力对比,悬殊到了绝望的地步。
谢珩仿佛没有看到这绝杀之局。他缓缓抬起左手,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动作慢而稳,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想要玉璜…可以。”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从我尸体上拿。”
他不再多言,横剑当胸。暗红与幽蓝的气劲再次从体内榨出,缠绕剑身,这一次,那气劲不再仅仅是能量的凝聚,更透出一股玉石俱焚、燃烧生命本源的惨烈气息!他竟是要以残余的生命为柴,发动最后一击!
秦苍目眦欲裂,想上前,却被林太医死死拉住——他们上去,只会是累赘。
灰隼面具下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敌方,握紧短刃的手青筋暴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谢珩即将不顾一切发动自杀式攻击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鸣,忽然从苏清韫胸口传出!
不是玉璜!玉璜依旧黯淡,裂痕触目。
震鸣的源头…似乎是她的身体内部?或者说,是她体内那与玉璜融合、与烙印相连、又经历了冰髓火精淬炼的全新能量体系,在受到外部巨大压力(包括杀气、星垣之门的威压、以及谢珩那决死意志的引动)后,自发产生的一种…共鸣?
这共鸣并非针对敌人,而是…直指那扇星垣之门!更准确地说,是指向门楣上那七个北斗凹槽中,正在散发着微光的两个——代表“生钥”(玉璜)与代表“炎钥”残留印记的凹槽!
随着这共鸣的响起,苏清韫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并未醒来,但意识深处,那片因为力竭和重伤而沉入的黑暗,却被这股发自本能的共鸣,以及外界那浓烈到极致的杀意与谢珩决死意志的刺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破碎而模糊的感知,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时的第一口空气,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宏伟的星垣之门,感受到了门后那浩瀚、古老、既熟悉又陌生的庞然存在。她也“感知”到了门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绝境,感受到了谢珩那燃烧生命、孤注一掷的惨烈气息,以及…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冰冷贪婪的杀机。
恐惧?不,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压过了恐惧。
是…不甘。
不甘心就这样死在门前,不甘心玉璜的秘密就此埋葬,不甘心苏家的血仇未雪,不甘心…让那个背负了同样沉重枷锁的男人,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这强烈的不甘,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她体内那沉寂的、由玉璜本源、冰髓、火精、烙印契约混合而成的全新能量!
“唔…”昏迷中的她,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
胸口那枚濒临破碎的玉璜,在这一刻,竟如同呼应她意志的烈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强光!不是单一的乳白、幽蓝或赤红,而是三者彻底交融、升华后,形成的一种…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一切、又仿佛能诞生一切的——**玉色光华**!
这光华冲天而起,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道桥梁,一道信标,笔直地、无可阻挡地,投射向星垣之门门楣上,那个代表着“生钥”的凹槽!
“嗡——!!!”
这一次,是星垣之门本身的震鸣!厚重、苍凉、仿佛沉睡万古的巨兽被骤然惊醒!
门楣上,那对应“生钥”的凹槽,在接收到玉色光华的瞬间,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玉色光芒!光芒迅速沿着门扉上那些繁复古老的纹路蔓延、点亮,仿佛激活了某种沉寂已久的脉络!
紧接着,仿佛连锁反应,旁边那个对应“炎钥”残留印记的凹槽,也猛地一亮!尽管光芒微弱且不稳定,带着裂痕般的闪烁,却依然被“生钥”的力量引动,散发出暗红的光芒!
七星凹槽,点亮其二!
与此同时,莫怀远手中的土黄色“土钥”玉珏,以及金面人手中的青紫色“雷钥”晶石,仿佛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召唤,同时剧烈震颤起来,自动脱离掌控,化作一黄一紫两道流光,向着门楣上对应的凹槽疾射而去!
“不!”莫怀远和那金面人同时惊怒交加,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嗡!嗡!”
土黄与青紫光芒分别注入对应的凹槽,七星再亮其二!
四枚“星钥”(或相关印记)归位,星垣之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门扉上雕刻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海、神魔先民,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星辰开始沿着玄奥的轨迹运转,江河开始奔流,神魔虚影仰天咆哮!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来自宇宙初开时的磅礴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从巨门之上爆发开来,席卷整个广场!
“轰隆隆——!”
地动山摇!整个穹隆都在震颤!乳白色的天光剧烈波动,地面黑色岩石上的古老纹路疯狂闪烁!
距离巨门最近的几方人马,首当其冲,被这股恐怖的威压冲击得东倒西歪,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吐血跪倒,眼中充满了骇然与恐惧。
谢珩首当其冲,被那威压正面冲击,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后退数步,以剑插地,才勉强没有倒下。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因为他感觉到,那股威压扫过苏清韫时,她身上爆发的玉色光华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与巨门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呼吸般的共鸣!她胸口的玉璜,裂痕竟在那玉色光华的流转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弥合?!
而苏清韫本人,虽然依旧双目紧闭,但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神圣般的玉色光晕,仿佛在与那扇门进行着某种超越言语的沟通。
“钥匙共鸣…门在自我激活?!”莫怀远稳住身形,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震惊地看着那发生剧变的星垣之门,又猛地看向被玉色光华笼罩的苏清韫,“她…她不只是‘生钥’持有者…她的身体,她的灵魂…被星垣认可了?!这怎么可能?!”
金面人虽看不清表情,但握紧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其内心的剧烈波动。
拓跋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躲到了萨满身后,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
巨门的异变并未停止。
在四枚星钥(印记)点亮凹槽、门扉活化之后,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玉质门扉,竟然…开始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人力推开,而是门自身在某种规则的驱动下,徐徐开启!
“吱——嘎——”
沉重、悠长、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摩擦声,响彻整个穹隆。
门缝之中,并非黑暗,而是涌出了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星辉!七彩的、流淌的、如同液态光河般的星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前每一个人的脸,也照亮了他们眼中各异的神色——震惊、贪婪、恐惧、狂热…
门,真的要开了!
“机缘!无上机缘就在眼前!”一名零散的亡命之徒受不了诱惑,红着眼,怪叫着冲向那开启的门缝,试图第一个冲进去!
然而,他的身体刚刚触及门缝中涌出的星辉——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起!那人的身体在星辉中如同投入烈火的蜡像,瞬间融化、汽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彻底消失!
星辉,既是通往奥秘的路径,也是毁灭一切的屏障!非持“钥”者,或未经“认可”者,触之即死!
这恐怖的一幕,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大多数人心头的贪欲火焰。
唯有拥有星钥(或相关印记)的四方,目光更加炽热,也更加警惕地看向彼此。
门已开缝,星辉外溢。但要安全进入,恐怕仍需集齐七星,或者…像苏清韫那样,获得“认可”?
谢珩撑着剑,死死盯着那开启的门缝,又看向光芒笼罩中气息似乎正在缓慢恢复、玉璜裂痕不断弥合的苏清韫。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混乱的脑海——如果她能彻底修复玉璜,甚至获得星垣更深的“认可”,或许…就能安全进入,甚至掌控门后的部分力量?那苏家的冤案,或许也能找到答案?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莫怀远、金面人、甚至包括惊魂稍定的拓跋弘,他们的目光,都已如同最阴毒的毒蛇,牢牢锁定在了苏清韫身上!
抢夺完整的、正在修复的“生钥”,或者…控制这个被星垣“认可”的“钥匙持有者”,显然比强行夺取其他星钥,或者冒险冲击星辉屏障,更加“划算”!
杀机,并未因为门的开启而消散,反而更加集中、更加赤裸!
“谢相,”莫怀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看来苏姑娘福缘深厚,竟得星垣垂青。不过,怀璧其罪…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恐怕护不住这份‘福缘’。不如…交由老夫保管?待探索门后奥秘,或许还能分润一二。”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前逼近,手中已多了一枚不断旋转的、散发着诡异吸力的黑色骨珠。他身后的北漠萨满也开始结印吟唱,一种束缚灵魂的阴冷力场弥漫开来。
金面人虽未言语,但手中已多了一柄细长如刺、泛着青紫电光的奇形兵刃,身后黑袍武者再次结成战阵,气息锁死了谢珩所有可能的退路。
拓跋弘也重新露出獠牙,指挥着萨满和仅存的护卫,从另一侧包抄。
三方竟是暂时放下了彼此芥蒂,默契地要先联手除掉最虚弱、却又可能掌握着“钥匙”关键秘密的谢珩与苏清韫!
谢珩缓缓站直身体,将苏清韫挡在身后更远处。他手中的剑,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暗红与幽蓝的气劲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看了一眼身后光芒中气息渐稳、却仍未苏醒的苏清韫,又看了一眼那扇流淌着致命星辉、却又仿佛蕴藏着一切答案的巨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步步紧逼的敌人身上。
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波动,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纯粹为了杀戮与毁灭而存在的…空寂。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如同夜枭啼哭。
“想要她…先踏过我的尸体。”
“不…”
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是踏过…我们所有人的尸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那早已紊乱不堪、濒临崩溃的混合能量,连同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被他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彻底引爆!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献祭!
他将自己,连同体内那与苏清韫烙印相连、与“炎钥”碎片残留共鸣的能量与生命,作为最后的“祭品”与“桥梁”,试图…强行引动星垣之门更剧烈的反应,甚至…引动门内那浩瀚的星辉,进行无差别的…毁灭!
既然护不住她,那便…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主上!不要——!”秦苍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已经晚了。
谢珩的身体,如同一个即将爆裂的光球,暗红、幽蓝、甚至夹杂着一丝从苏清韫玉色光华中间接引来的玉色,疯狂地向外膨胀、辐射!
与此同时,星垣之门仿佛感应到了这惨烈而决绝的“献祭”与“呼唤”,门缝中涌出的星辉骤然变得狂暴!七彩的光河如同被激怒的巨龙,猛地向外席卷、扩张!
毁灭的狂潮,即将吞噬门前的一切!
而就在这天地将倾、万物同寂的刹那——
光芒中心,一直被玉色光华笼罩、仿佛陷入最深沉修复的苏清韫,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
眼中,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也清明到极致的…玉色神光。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了自己胸口那枚已经修复了大半、光华流转的玉璜之上。
一个平静、清冷、却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回响的声音,轻轻响起,压过了所有的轰鸣与嘶喊:
“星垣…可不是给你们…这样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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