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残骸的封闭舱室内,时间仿佛凝固。
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缓缓浮沉,那是从破损舷窗裂隙渗入的、污秽虚空中的暗色微光,与密钥表面残存的最后一缕银白秩序辉光交织而成的奇异照明。空气中陈腐与金属锈蚀的气味,混合着林玄身上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构成一种属于废墟与挣扎的气息。
林玄盘膝坐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身前摊开着那本《秽渊蜕蠖篇·残卷》。兽皮书页上暗红色的古老蛊文,在心火与密钥微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笔划扭曲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凶戾而又深邃的意蕴。
他已在此枯坐良久,并非修炼,而是竭尽全力地解读、消化这本禁忌典籍开篇的总纲与基础法门。
蛊文艰深晦涩,每一个字符都蕴含着大量信息与特定的精神烙印。即便以他心火锻魂后远超同阶的神魂强度,以及虫巢传承中的些许蛊文基础,读起来也异常吃力,如同在满是荆棘的黑暗中摸索前行。每理解一小段,都需要反复揣摩、印证,脑海中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相应的、或是扭曲怪诞、或是污秽滔天的幻象,需要以心火强行镇压、驱散。
但收获也是巨大的。
《秽渊蜕蠖篇》的核心,在于一个“蜕”字。并非寻常蛊道的“炼化”与“控制”,而是更接近于“共生”与“蜕变”。修炼者需以自身为“皿”,引极端秽渊(高度污染)环境中的污秽、怨念、衰败、毒煞等一切负面能量与法则碎片入体,以秘法凝聚、培养出最初的“蠖种”。
“蠖”者,尺蠖也,屈伸求进,蜕皮生长。在此法中,则象征着一种能在污秽中汲取养分、不断蜕变成长的奇异蛊虫雏形——噬渊蠖。
蠖种需在修炼者体内,以秽气为食,以怨念为薪,经历初生、蛰伏、蜕皮、成长等多个阶段。每一次蜕变,蠖虫形态与能力都会发生剧变,同时也会反哺宿主,帮助宿主转化、驾驭原本致命的有害能量,淬炼肉身与神魂,使其逐渐适应甚至掌控秽渊环境。
此法凶险至极。引秽入体,如同引火自焚,稍有差池,便会污染神魂,腐坏肉身,沦为只知杀戮与吞噬的怪物。修炼过程中,需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秽气蚀体的剧痛、怨念噬魂的疯狂、以及蠖虫在体内生长蜕变带来的异物感与失控风险。
然而,一旦成功,收益也惊人。不仅能在绝境秽地中获得生存与战斗的资本,更能借此窥探“秽渊”的部分本质,甚至掌控部分污秽法则,走向一条迥异于正统、却同样潜力无穷的修行之路。
典籍中反复提及,“守望者星钥”(即林玄手中的密钥)是修炼此法的关键护持之物。其蕴含的纯净星轨秩序之力,能够在引秽入体的最危险阶段,形成一层核心防护,保护宿主神魂不昧,肉身不腐,平衡秽能的狂暴,为蠖种的稳定诞生与成长提供至关重要的“秩序锚点”。
“以秩序调和混乱,以星辉镇压秽渊……难怪那留下典籍的前辈说,星钥乃关键。”林玄心中明悟。没有密钥,强行修炼此法,几乎是十死无生。而他恰好身怀密钥,虽然只是次级,能量也几乎耗尽,但其本质与位阶,似乎足以满足初期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身处的断星回廊,以及体内淤积的大量来自秽壤、血虬、秽瘴母体乃至穿越污秽通道时吸收的未转化污秽能量,恰好是培育“噬渊蠖”最上佳的“养料”!
“天时、地利、‘钥匙’……似乎都在推动我走上这条路。”林玄目光沉凝。这绝非巧合,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或者是那留下典籍的前辈,早已预料到类似的情形。
风险与机遇并存。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常规恢复与修炼速度太慢。这《秽渊蜕蠖篇》虽然凶险,却可能是他快速适应环境、提升实力、乃至找到出路的关键。
沉吟许久,林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修炼一途,本就是逆天争命。前有绝境,后有追兵(虫翁的威胁与腐渊之喉的苏醒),若因畏惧凶险而裹足不前,才是取死之道!”
他不再犹豫,开始按照典籍记载,准备第一次“引秽凝种”。
首先,是调整自身状态。他取出最后一点“起源星核”碎屑(仅米粒大小),含在舌下,作为关键时刻保命的生机底牌。接着,将心神沉入丹田,安抚依旧有些萎靡的蚀髓蛊,让它暂时进入更深层的沉眠,避免干扰。然后,运转混沌气旋,将三色能量调整到最稳定的平衡状态,尤其是那缕微弱的混沌本源气,被小心调动起来,准备作为凝聚蠖种的“核心引子”。
最后,他双手捧起黯淡的“守望者密钥”,将其紧贴在自己胸口誓约烙印的位置。心神沟通密钥,竭尽全力激发其内部最后残存的、与自身已初步建立联系的秩序星辉。
“嗡……”
密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坚韧的银白光晕流淌而出,顺着誓约烙印,渗入林玄心脏,再随血液流遍全身,最终在识海深处与心火交融,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秩序防护”,守护着神魂最核心的区域。
准备就绪。
林玄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意识完全沉入体内。
按照《秽渊蜕蠖篇》的法门,他开始主动引导、汇聚那些散落在经脉、丹田、乃至血肉深处的“污秽沉淀”。
这些能量驳杂而狂暴,蕴含着不同的污染特性:秽壤的侵蚀与变异,血虬的阴寒与掠夺,秽瘴的腐败与毒性,以及穿越通道时沾染的、更高级别的混乱与疯狂意念碎片……
平时,林玄只能以混沌气旋和心火勉强压制、隔离它们。此刻,他却要主动将其“唤醒”、“聚集”!
“呃……”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些被引动的污秽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被惊扰,开始在体内疯狂窜动、撕咬、侵蚀!经脉传来火烧火燎又如同被万蚁啃噬的痛楚,血肉仿佛在被酸液腐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有无数疯狂的念头、凄厉的嘶吼、怨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识海壁垒,试图污染心火!
林玄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他紧咬牙关,紧守心神,以心火为灯塔,照亮识海,抵御精神污染。同时,按照秘法,以那缕混沌本源气为核心,在丹田气旋的最中央,强行开辟出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秽能漩涡”!
“引秽归墟,凝种于虚……聚!”
心中默念法诀,林玄以强大意志,强行将体内肆虐的污秽能量,一丝丝、一缕缕地抽离、引导,注入丹田中央那个新生的、由混沌本源气构成的“秽能漩涡”之中!
漩涡一开始剧烈震荡,几乎要溃散。但密钥提供的秩序星辉之力,以及林玄自身稳固的心神与混沌气旋的压制,勉强维持着它的存在。
越来越多的污秽能量被注入。漩涡的颜色变得浑浊不堪,暗红、紫黑、惨绿、灰褐……各种污秽色彩交织翻滚,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混乱波动。漩涡中心,那缕混沌本源气如同定海神针,在秩序星辉的辅助下,艰难地调和、压缩着这些狂暴的能量。
过程极其缓慢,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压力。林玄的身体表面,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带着腥臭的汗液,那是被逼出的杂质与部分无法吸收的秽毒。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灰,气息也忽强忽弱,极不稳定。
但他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大部分活跃的污秽能量都被强行注入漩涡后,那浑浊的漩涡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在漩涡的最中心,混沌本源气与最精纯的一丝秩序星辉交融点,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纯粹“黑”色的光点,悄然诞生。
这黑点并非暗淡,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仿佛能容纳所有污秽与负面情绪的、极致的“暗”。它一出现,周围的秽能漩涡便如同找到了归宿,开始疯狂地向其坍缩、汇聚!
“蠖种……要成形了!”林玄精神一振,强忍痛苦,按照典籍记载,将自身的一滴心头精血与一缕最精纯的心火烙印,混合着最后的意志,也投入那黑色光点之中!
“以血为契,以神为引,秽渊为母,混沌为父——噬渊蠖,凝!”
“嗡!”
黑色光点骤然膨胀、收缩,最终稳定下来,化作一颗仅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暗金色与银白色细微纹路的奇异“虫卵”!虫卵静静地悬浮在丹田中央,取代了原本的秽能漩涡。它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一种贪婪、冰冷、却又与林玄血脉神魂紧密相连的奇特气息。
成功了!蠖种初步凝聚!
就在蠖种成型的刹那,林玄感觉到,体内剩余的、以及经脉血肉深处更顽固的污秽沉淀,仿佛受到了无形吸引,开始自发地、缓慢但持续地被蠖种吸收。而蠖种每吸收一分,便会反哺出一丝极其精纯、冰冷、却异常“温顺”的黑暗能量,这能量自动融入混沌气旋,使得气旋的旋转更加稳定有力,甚至隐隐壮大了那一缕混沌本源气!
更让他惊喜的是,原本萎靡的蚀髓蛊,在感受到蠖种气息的刺激后,竟也活跃了一些,开始主动吸收蠖种反哺能量中的部分“阴性”与“毒煞”特质,自身恢复速度加快,与蠖种之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伴生”的感应。
“果然有效!”林玄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身体依旧虚弱,神魂疲惫,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体内污秽能量的“掌控感”与“转化效率”,让他看到了希望。蠖种就像一个高效而贪婪的净化与转化核心,正在持续不断地处理着他体内的隐患,并转化为可用的力量。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疲惫深处,却闪烁着如释重负与一丝锐利的光芒。低头看向胸口,密钥的光芒已微弱到近乎熄灭,但依旧与他保持着联系。他知道,接下来蠖种的孵化与第一次蜕变,还需要密钥的持续护持,必须尽快找到补充密钥能量,或者替代秩序之力的方法。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幻觉的摩擦声,从残骸舱室外部传来!
不是之前遇到的那种小型秽怪爬行的声音,而是更轻、更飘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金属表面滑行?或者,是某种能量体在靠近?
林玄瞬间警醒,所有疲惫被强行压下。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收敛全部气息,将密钥握在手中,心火感知如潮水般向舱室外探去。
舱室外的走廊依旧昏暗,堆满朽坏杂物。但在心火感知的边缘,在通往残骸其他区域的破口附近,他捕捉到了一抹极其淡薄、几乎融入环境阴影的……“幽影”。
那幽影没有实体,像是一团被拉长、扭曲的灰色烟雾,边缘不断蠕动、变化。它贴着残骸内壁缓缓移动,似乎在搜索、探查。幽影内部,隐约有两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绿色光点,如同眼睛。
最让林玄警惕的是,这幽影散发出的波动!那并非纯粹的秽能,也不是星盟秩序之力,而是一种极其隐晦、冰冷、带着窥探与解析意味的……“神念”波动?!而且,这波动中,竟然隐隐夹杂着一丝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属于“蛊修”的、那种操纵与炼化的特殊韵味!
这绝不是自然滋生的秽怪!更像是……某种有意识、有目的的存在放出的“侦察单位”!
是虫翁?他还没死?而且这么快就追踪到了断星回廊?还放出了这种诡异的探查手段?
还是说……这断星回廊深处,除了虫翁,还存在着其他拥有智慧、甚至精通蛊道的……“东西”?
幽影在破口附近徘徊了片刻,那两点暗绿鬼火般的“眼睛”,似乎朝着林玄所在的舱室方向“看”了一眼。林玄立刻屏住呼吸,将心火感知收缩到极致,甚至不惜暂时中断蠖种对体外环境中微量秽能的吸收,整个人如同顽石,不泄露丝毫气息与能量波动。
幽影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又或者它的目标不在此处。它缓缓飘离,顺着残骸另一侧的裂缝,滑入了外部污秽的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林玄又等待了许久,确认那幽影彻底离开,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看来,这里也并非绝对安全。”他眼神凝重。无论是虫翁还是别的什么,这幽影的出现,意味着他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必须尽快离开这处残骸,按照密钥和典籍的指引,前往回廊深处。一方面寻找补充密钥能量的方法,提升实力;另一方面,也要主动探查,弄清楚这幽影的来历,以及回廊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看了一眼手中黯淡的密钥,又感应了一下丹田内静静搏动、持续转化着污秽能量的黑色蠖种。
时间,更加紧迫了。
林玄不再停留,迅速收拾好东西(主要是那本典籍和采集的材料),最后检查了一遍舱室,确认没有遗漏。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舱门缝隙处,心火感知再次扫过外部走廊,确认安全后,侧身钻出。
重新踏入断星回廊那污秽、破碎、危机四伏的虚空。
密钥的微弱牵引感,与丹田内蠖种对更深层秽能的隐约渴望,共同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残骸漂浮河流的尽头,污秽更加浓重、残骸更加巨大古老、仿佛隐藏着这死亡星域最终秘密的黑暗深处。
林玄的身影,如同一点微光,再次投入无边无际的金属坟场与秽色雾霭之中,向着未知的深渊,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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