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菌丝在潮湿的菌毯上勾勒出的简陋地图,如同孩童无意识的涂鸦,却承载着关乎生死的模糊指引。那代表“静谧水池”的曲折路径,是这片死寂墓穴中唯一指向“外面”的微弱标记。江望舒将线条的走向、分岔的角度、以及“菌心”意念中传递的、关于“安静”与“危险”的简单情绪印记,牢牢镌刻在意识深处。逆轨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脑中重构出立体的路径推演,与“菌心”意念中那份对“母亲”威压流向的本能畏惧相互印证,模糊地勾勒出前行的方向。
她们离开那法阵区域,沿着菌心指示的、远离中心威压源头的方向,步入更深沉的黑暗。掌心的时序微光仅能照亮方寸之地,光线被浓稠的黑暗与厚实的菌毯贪婪地吸收,视野所及不过数尺。脚下是绵软湿滑的触感,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却仿佛踩在某种沉睡巨兽的腐肉之上,带着不祥的弹性。空气中陈腐的香料与朽木气息愈发浓重,其中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某种生物体液干涸后的淡淡腥甜。
顾清晏紧跟在江望舒身侧,脸色依旧苍白,但服下丹药后精神稍振,织梦心镜的光芒微弱却稳定地流转,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谨慎地探查着前方与周遭。她的感知不再试图大范围铺开,而是凝成极细的丝线,贴着地面、墙壁缓缓延伸,捕捉着菌毯之下、空气之中最细微的异样波动。
“这条‘安静’的路,走得人心里头发毛,”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中沉睡的什么,“脚下的毯子软得像发酵过头了的黑面团,底下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痒痒的,怪不舒服。空气也黏糊糊的,吸进肺里像喝了一口放馊了的糖水,又甜又腻还带着股铁锈味儿。”她抽象地描述着感官上的不适,眼眸深处却闪烁着警惕的光。
江望舒微微颔首,她的逆轨感知同样捕捉到了异常。脚下的菌毯并非完全惰性,其内部存在着极其缓慢的、如同脉搏般微弱的能量流动。这流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约约,朝着某个方向汇聚——那方向,与“菌心”地图上标示的、通往“危险”区域的路径大致吻合。而她们此刻行走的这条“安静”路径,菌毯下的能量流则相对滞涩、稀薄,仿佛被有意引导或排斥开来。
“菌毯有灵,虽懵懂,亦循威压而栖,避凶趋‘静’。”她声音平静,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辨,“此径能量稀薄,活性低迷,或是因远离其‘母’之核心辐射,亦可能……是被某种存在‘梳理’过,专为隔绝之用。”她的分析冷静而锐利,指出这条路径的“安静”可能并非天然,而是某种机制或存在刻意维持的结果。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甬道逐渐收窄,两侧不再是开阔的废墟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被厚厚菌毯覆盖的岩壁,岩壁上依稀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但早已被菌丝侵蚀得模糊难辨。头顶的黑暗压得更低,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更加明显,其中开始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流水般的淙淙声,若不细听,几乎被死寂吞没。
“有水声?”顾清晏竖起耳朵,织梦感知如同一张极细的网,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就在前面不远,声音很轻,像坏掉的水龙头在滴答,但……感觉不太对劲,水里好像掺了别的东西,听起来有点……粘稠?”
江望舒也听到了。那水声并非清冽,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流淌着浓稠液体的质感。逆轨感知延伸过去,反馈回来的信息更加具体——前方确实存在一个较大的空间,有液态物质在缓慢流动、滴落,但其能量性质并非寻常水元,而是混杂着浓郁的衰败、沉淀的灵机,以及一丝与这墓穴沉眠威压同源、却更加“惰性”、近乎“死寂”的气息。
“接近目标区域,戒备。”她示意顾清晏放缓脚步,自身也将时序微光收敛至最低,仅维持基本的视觉。两人如同暗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甬道尽头是一个向下的缓坡,坡底隐约有暗沉沉的、非自然的光晕透出。那光晕并非明亮,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暗蓝色,如同深夜海底的微光,带着冰冷的质感。
她们伏在坡顶,借着菌毯的掩护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天然洞窟,规模不大,约莫十丈见方。洞窟中央,赫然是一潭池水。池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融化了蓝宝石般的暗蓝色,浓稠得近乎胶质,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洞窟顶部垂落下来的、无数散发着同样暗蓝色微光的、类似钟乳石又似巨大菌柱的物体。这些发光体为洞窟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光线柔和却冰冷,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般虚幻,又带着墓穴般的死寂。
池水边缘,菌毯的颜色变成了更深邃的暗紫色,几乎与池水融为一体。而池水本身,则散发出顾清晏所感知到的那股“粘稠”的水声来源——并非活水流动,而是极其缓慢的、因自身浓稠质地而产生的、近乎停滞的“流淌”与从顶部菌柱末端滴落的“滴答”声。
“这就是……‘静谧水池’?”顾清晏眨眨眼,小声嘀咕,“看着像一大缸子冻僵了的蓝墨水,还掺了荧光粉。倒是挺‘静’的,静得让人心里头发毛,像看着一具涂了蓝釉的棺材。”她的比喻一如既往地独特而精准,道出了这池水美丽外表下令人不安的本质。
江望舒的目光则落在池水对岸。那里,菌毯覆盖的岩壁下,隐约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边缘的菌毯有被轻微翻动、又小心掩盖的痕迹,不仔细看极易忽略。那便是“菌心”地图上标示的、通往“外面”的可能路径。
然而,她的逆轨感知在扫描整个洞窟时,却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池水或菌柱,而是源自洞窟一侧的岩壁深处,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某种沉睡的巨物在无意识间的呼吸。这波动与整个墓穴的沉眠威压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近”,仿佛……其源头就在不远处的岩层之后。
与此同时,顾清晏的织梦感知也传来了异样的反馈。她的“目光”并未聚焦于实物,而是“看”向了那池暗蓝色的、浓稠的池水深处。在那里,并非一片空白,而是沉淀着无数破碎、苍白、如同褪色照片般的意念残影。这些残影太过稀薄散乱,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或记忆,只能感受到一些极端情绪凝固后的“颜色”与“质感”——绝望的灰白、恐惧的漆黑、狂热的猩红,以及一种深植于所有残影底层的、近乎永恒的……冰冷与倦怠。
“这水……不对劲。”顾清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并非害怕,而是某种触及本质的不适,“里面好像……泡着很多很多‘睡着了’的念头,不是死了,是睡着了,睡得太沉太沉,沉得化不开,颜色都褪光了,只剩下一点……像冻硬了的油彩一样的印子。最底下……好像还压着什么更‘沉’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感觉……很‘老’,很‘累’,累得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的描述,与江望舒感知到的那岩壁后的凝练波动隐隐呼应。这“静谧水池”,恐怕并非简单的出口地标,而是一处与“圣骸”沉眠息息相关的特殊节点。池水或许是某种能量沉淀物,亦或是……“圣骸”散逸力量的某种载体或屏障。
“池水有异,勿近。目标,对岸洞口。”江望舒迅速做出判断。无论这水池隐藏何种秘密,此刻都不是探究的时机。当务之急是循着“菌心”指示,尽快离开这墓穴核心区域。
两人沿着坡顶阴影,小心地向对岸洞口方向迂回。洞窟不大,但地面湿滑,覆盖着滑腻的菌毯,需格外谨慎。就在她们行至洞窟中部,距离池水尚有数丈距离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池水,也非来自洞口。
而是来自她们来时的甬道方向,以及洞窟另一侧幽暗的岔道中,同时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密集的窸窣声!那声音,与之前遭遇的菌兽移动时,菌毯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如出一辙,但更加杂乱,数量……更多!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刹那,江望舒的逆轨感知与顾清晏的织梦感知同时捕捉到了快速接近的、充满混沌恶意的气息!不止一道,而是来自两个方向,呈夹击之势!
“被包围了!”顾清晏低呼,织梦心镜光芒急闪,瞬间在两人周围布下一层薄而韧的、干扰感知的精神迷障。
江望舒眸光一凛,时序之力已在指尖流转。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洞窟环境——前方是诡异的池水,左侧是来路(正有敌袭),右侧是岔道(亦有敌袭),后方是岩壁。唯一相对“安全”的方向,似乎只有……对岸的洞口,但需横穿洞窟,暴露在夹击之下。
电光石火间,她已做出决断。
“冲过去!”她低喝一声,身形如箭,并非直线冲向洞口,而是划出一道弧线,尽量拉开与两侧来袭者的距离,同时将顾清晏护在靠池水的一侧。
下一刻,两侧幽暗处,数道暗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正是那种菌兽,数量竟有五头之多!它们形态大同小异,皆由菌毯、骨甲与暗红独眼构成,但大小略有差异,最大的近乎成人高,最小的也有半人长短。暗红的独眼在昏暗的蓝光下闪烁着贪婪与暴戾的光芒,口器开合,发出嘶嘶的漏气声,镰刃般的骨肢划破空气,带起腥风。
它们的出现,瞬间打破了洞窟的死寂。而几乎在它们现身的同时,那平静的暗蓝色池水,水面似乎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仿佛被这些不速之客的“喧闹”,轻轻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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