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天穹的真相之声尚未完全消散，坠入深渊的凤栖梧便感到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感扑面而来。
这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地底，而是一处被强行从世界法则中挖出的精神脓疮。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香火与凝固的怨念混合成的恶臭，光线被扭曲吞噬，唯有中央那座巨大的倒影祭坛，散发着幽蓝色的尸光。
当她看清祭坛上的景象时，即便是见惯了荒古混沌的始祖，瞳孔也骤然一缩。
十万！
整整十万具跪伏的人形石俑，以一种近乎自虐的虔诚姿态，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祭坛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无一例外，尽皆面朝祭坛中心那尊面目模糊、通体漆黑的伪始祖像。
而每一具人俑的头顶，都连接着一根纤细如蛛丝的银线，所有银线的另一端，则深深扎根于那尊邪像的体内，如同无数条邪恶的脐带，正源源不绝地抽取着某种无形的能量，供养着它的成长。
就在此刻，远在上方塔内，那瘫软在玉牒阵眼中的阿骨打，浑身剧烈一颤。
他以仅存的一丝地脉感知力，顺着凤栖梧开辟的通道向下探去，下一秒，他那张满是尘土和血污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骇。
“不是……不是傀儡！”他用尽力气，对着身边的人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那些人俑……他们的地魂都还在！他们是自愿的！他们是自愿献祭自己的一切！”
他感知得清清楚楚，那十万道跪伏的身影，并非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曾经活生生的生灵，在某个时刻，自愿将自己的肉身、记忆、情感乃至灵魂，封印于此，只为成就这尊邪像！
“他们信了那九万年的谎言，他们真的以为……推翻您，才是唯一的救世之道！”阿骨打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比任何刀光剑影的战场，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另一边，南宫玥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不顾识海即将崩裂的剧痛，将最后一缕因果预知之力，如同一根纤细的针，刺向了那片被怨念笼罩的黑暗未来。
一瞬间，无数混乱的画面在她眼前炸开！
她看到那尊伪神像每吸收一段源自于献祭者“对凤栖梧的怨恨”记忆，便会在虚无之中，凭空刻下一道诡异的血色符文。
那符文，名为“罪业纹”！
如今，那血色符文已然在邪像背后凝结成了三十六道，组成一个不祥的阵列，散发着足以让神明都感到心悸的恶意。
“不……这不是宗教……这是精心策划了万古的精神献祭！”南宫玥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深渊的方向发出啼血般的警告：“始祖！它在逆炼‘弑神之矛’！若集齐百道罪业纹，便可借这十万生灵的集体恶念为根基，彻底钉死您在万界时空中的‘存在’概念！让您……被万法遗忘！”
这已不是单纯的抹杀，而是从因果层面上的彻底删除！
塔顶之上，刚刚苏醒的柳青璃听到了南宫玥的嘶吼，她看着怀中安睡的“不忘”，又望向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猛然醒悟：“要破祭祀，不能靠杀戮！必须……必须让那些自愿献祭的人，‘看见’他们早已遗忘的恩情！”
一念至此，她再无半分犹豫。
她以指为刀，决然划开自己雪白的手腕，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滴落在她身前那刚刚布下的“共鸣阵眼”之中。
她将怀中的“不忘”轻轻放入阵眼中央，以自身医修的本源精血为引，将外界那千千万万信徒脑海中刚刚苏醒的、对凤栖梧最真挚的记忆，通过“不忘”这个新生的信念中枢，编织、引导！
“以我之血，为尔等开眼！”
第一缕被她强行引导的记忆流，瞬间跨越空间，向着地底祭坛的方向投射而去！
那画面无比清晰：漫天风雪的寒冬，一个农妇抱着怀中早已气息奄奄的孩童，绝望地跪在雪地里。
一道金色身影从天而降，那正是年轻时的凤栖梧。
她不发一言，同样划开手腕，任由金色的神血滴入孩童口中，为其续命。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便走，那染血的背影，在苍茫的白雪中显得孤独而决绝。
与此同时，倒影祭坛的入口处，腥风呼啸。
宋惊鸿和他麾下最后二十名战魂死士，如一排沉默的礁石，死死封锁住唯一的通道。
他们面前，是潮水般涌来的“觉醒信徒”——这些都是被伪典教派彻底洗脑，视凤栖梧为万界灾厄之源的狂热者。
“为真神献身！铲除伪祖！”
“杀了他们！净化祭坛！”
面对这些已经失去理智，却仍是同族的生灵，宋惊鸿猩红的眸子里没有杀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他没有挥刀杀一人，只是将那柄断裂的白骨战刀重重插在身前，以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圆圈。
“你们口中的‘暴君’！”他发出震天的怒吼，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可曾在你们祖辈饿死荒年之时，降下灵谷，活万民之命？可在九万年前魔潮来袭之际，独守归墟之门七日七夜，身负三百创，未退半步？！”
他声如惊雷，一字一句，直击人心。
“回答我！”
狂热的信徒们脚步一滞，无人言语，唯有幽暗的洞窟中，风声呜咽，仿佛是无数被遗忘的英魂在哭泣。
祭坛最深处，凤栖梧立于那十万跪俑的中央，面对着那尊散发着无尽恶意的伪神像，她不发一言。
她只是缓缓抬手，将那柄陪伴了宋惊鸿一生的断裂骨刀，连同另一只手中显化的劫烬剑残锋，一齐重重地插入脚下的祭坛地面！
嗡——！
两柄残兵入地，剑鸣刀啸之声，如龙吟虎啸，瞬间响彻整个地底空间！
也就在这一刹那，柳青璃在上方启动了“信之网”。
刹那间，千万段被掩埋、被遗忘、被篡改的善行与牺牲，化作一条璀璨的记忆星河，从天而降，无视任何阻碍，精准无比地灌入了那十万具人俑的识海深处！
跪伏在最前排的一名老者石俑，身躯猛然一震。
他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副画面：连绵大旱，赤地千里，是那道金色的身影引来天河之水，灌溉万里焦土……而他们村子，却在事后听信了神使的谗言，亲手将那座为她立下的功德碑，一锤一锤地砸得粉碎……
“我……我想起来了……”老者石俑缓缓抬头，两行石质的泪水，竟从他眼角滚落，“是她……那年引来天河之水的，是始祖啊……我们……我们却把功德碑给砸了……”
话音未落，他头顶那根连接着伪神像的银丝，“啪”的一声，应声断裂！
仿佛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瞬间，此起彼伏的“啪啪”声响彻祭坛！
十万银丝，刹那间断裂崩解！
失去了信仰供养的伪神像，发出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啸，其背后那三十六道罪业纹中的一道，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寸寸崩解！
“主人，它想逃！”夜玄寂虚弱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凤栖梧的眸光瞬间冷冽如万载玄冰。
她抬手一招，那插入地面的劫烬剑残锋与她体内另一半残片瞬间飞出，在空中合二为一，发出一声完整的、震慑神魂的剑鸣！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手持完整的劫烬剑，没有刺向敌人，而是以自身奔腾不息的始祖精血为引，毫不犹豫地，反手刺入了自己心口！
鲜血染红了剑身，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任由那股审判万物的力量与自身神魂彻底交融，用一种古老而庄严的誓词，宣告于此方天地：
“吾以残魂为契，召万界铭记者为证——今日，我不以神位，不以血脉，仅以‘被爱过的痕迹’，行一次真正的审判！”
誓词落下的瞬间，祭坛之上，那十万具刚刚挣脱束缚的人俑，齐齐转身！
他们不再跪伏于邪像，而是面向了那个以身立誓的始祖。
十万道目光，汇聚着愧疚、感恩、追忆与决然，在这一刻亮如星辰，凝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审判之光，悍然锁定了那尊正在剧烈颤抖的伪神像核心！
也就在光柱成型的那一刻，祭坛更深邃的地底，传来一声不属于此世的、充满惊怒与不可置信的哀嚎：
“不——她不该被记得！”
轰隆隆！
整个倒影祭坛开始剧烈塌陷，而凤栖梧却迎着那崩解的风暴，缓步向前，她拔出心口的劫烬剑，任由伤口在凤焰中瞬息愈合，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现在，轮到我说——你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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