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基地的码头在晨雾中苏醒。
“守夜人”号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靠岸时，早有得到消息的守夜人队员和后勤人员在栈桥上等候。缆绳抛出，绞盘转动，船身轻撞防撞胶垫，发出沉闷的声响。
霍震山第一个下船。他的左肩还包扎着，但步伐沉稳，独臂挥动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秦婆婆搀着清子跟在后面，小女孩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色吊坠，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久违的陆地。
“欢迎回家！”石磊推着轮椅迎上来，轮椅上坐着老周。老人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些，但看到霍震山身上的伤和清子苍白的脸，眉头还是皱紧了，“怎么搞成这样？”
“说来话长。”霍震山拍拍老周的肩，“先安顿伤员，然后开个会。苏岚、陈海他们需要隔离观察，按最高生物防护标准。”
“已经准备好了。”石磊指向码头另一侧新搭建的几间带透明观察窗的隔离房，“7b分析了你们传回的部分数据，建议至少观察七十二小时，防止深海污染扩散。”
苏岚和其他幸存者对隔离安排没有异议。陈海在经过霍震山身边时停下脚步，用沙哑的声音说：“记录仪里的数据……很重要。关于‘黑区’的联络节点、资金流向，还有……他们在全球其他地方的实验设施位置。”
“先好好休息。”霍震山点头，“等你们状态稳定了，我们详细谈。”
清子被直接送去了医疗中心。李婆婆一路跟着，手里捏着那枚古铜钱，嘴里念念有词，说要用老法子给清子“固魂定魄”。苏半夏则带着医疗团队准备进行全面检查——血清中和了侵蚀，但谁也不知道清子的身体因此产生了什么变化。
基地恢复了惯常的忙碌节奏，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食堂里，秦婆婆熬了一锅加足料的海鲜粥，香气飘出老远。夜枭拄着拐杖排在打饭队伍里，扳手跟在他身后，正兴奋地跟旁人描述深海基地的机械构造：“你们没看见那闸门！二十年前的工艺，居然还能抗住五千八百米水压！要是能拆回来研究……”
“得了吧你。”旁边一个技术员笑道，“差点把命搭进去，还想着拆东西。”
“值啊！”扳手眼睛发亮，“那种老式灵能-机械混合动力结构，现在根本找不到了！7b说里面可能藏着灵气复苏前的技术路线……”
队伍缓缓前移。山魈独自坐在食堂角落，面前摆着一碗粥，却没动。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窗外码头方向，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某种战术节奏。一个年轻队员端着盘子想坐过去，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低声说：“山魈队长在复盘呢，别打扰。”
是的，复盘。每一次行动后的战术复盘，已经成了山魈的习惯。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深海基地的每一个细节：变异体的攻击模式、走廊结构、主脑的反应时间……下一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环境，该如何更高效地突破、撤离、歼敌。
医疗中心二楼，清子的单人病房。
检查已经做完。苏半夏拿着刚出的报告，表情有些困惑：“身体指标基本正常，甚至比同龄孩子还要健康些。灵能亲和度……测不出来。”
“测不出来？”林静漪问。
“仪器显示数值在跳动，从零到理论峰值之间随机波动。”苏半夏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就像她的身体在主动干扰探测。但李婆婆用剪纸和古钱测过，说她现在的‘灵光’很稳，比之前还要清澈。”
清子坐在床上，小口喝着秦婆婆送来的粥。她脖子上的银色吊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泛着柔和的蓝光。听到大人们讨论自己，她抬起头：“苏阿姨，我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什么？”苏半夏蹲下身，温和地问。
清子想了想，指着窗外：“那边，仓库的方向，有个叔叔的腿很疼，是旧伤。那边，宿舍楼三楼，有个姐姐在哭，因为她养的小猫不见了。还有……”她顿了顿，指向更远的基地围墙，“围墙外面，东边两公里的树林里，有三只很大的……狗？它们在围着什么东西转圈，很饿。”
苏半夏和林静漪对视一眼。
这种感知范围和精度，已经远超清子之前的能力。而且她描述的不是能量流动，而是具体的人和动物的状态。
“是吊坠的影响吗？”林静漪轻声问。
清子摸了摸吊坠，摇摇头：“不知道。但戴着它，我觉得……很安心。好像妈妈在告诉我，不用怕。”
李婆婆在一旁插话：“这是灵根稳了的表现！以前她的天赋像没闸的水龙头，开大了乱喷，现在有了‘定盘星’（指吊坠），收放自如了！”老太太满脸欣慰，仿佛看着自家徒弟出师。
清子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继续喝粥。粥很烫，她吹了吹，热气氤氲中，小姑娘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宁。
窗外传来训练场上的口号声、仓库区的搬运声、远处围墙上的巡逻脚步声。这些平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基地日常生活的底色。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正在汇聚。
指挥所的地下分析室里，石磊和7b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
从深海带回来的记录仪数据被完全解密，内容触目惊心。
“生命密钥公司在全球至少有七个秘密实验基地，其中三个在海底，四个在偏远山区或地下。”石磊调出世界地图，上面被标出了七个红点，“他们研究的不仅仅是人造灵根，还包括：古生物基因复苏、灵能与机械融合、意识上传与移植……以及，最可怕的——”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份档案的扫描件。标题是：《project Lazarus：灵能驱动下的生命形式跃迁实验》。
“拉撒路计划。”石磊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试图用灵能强行提升生命形态，制造出‘更高级’的智慧生物。深海基地那些变异体，只是早期失败品。而根据这份档案，他们在某个地方……可能成功了。”
“成功品是什么？”霍震山问。他站在操作台旁，独臂撑在桌面上，脸色凝重。
“档案里没写具体形态，只有代号：‘初代种·该隐’。”石磊放大档案的一角，那里有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像是一团扭曲的光影，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但细节完全无法辨认，“档案说它‘具有自我进化能力’‘对灵能的掌控达到理论极限’‘已脱离控制，封存于——’后面被涂黑了。”
封存于某处。而这个“某处”，很可能就是“黑区”或者其背后势力正在寻找的地方。
“还有其他线索吗？”霍震山问。
“有。”7b的意念传来，同时屏幕上显示出另一组数据，“记录仪里有一份加密通讯日志，时间跨度长达五年。其中提到多次与一个代号‘古董商’的中间人交易，获取‘古文明遗物’和‘非遗传承者生物样本’。而这个‘古董商’的活动轨迹，最后指向——”
地图放大，聚焦在华夏西南，云贵高原一带。
“和我们之前收到的，那个落款‘周’的加密信号，来源区域高度重合。”石磊补充道。
周老爷子。
霍震山想起那个从总局坍塌后就下落不明、前几天突然发来讯号的老人。如果“古董商”就是周老爷子，或者与他有关……
“我们需要去一趟云贵。”霍震山做出决定，“但在那之前，基地要先稳固。石磊，把数据整理成简报，明天上午开全体核心会议。7b，继续挖掘记录仪里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其他实验基地位置的线索。”
“明白。”
走出分析室时，已是傍晚。
夕阳把基地染成一片暖金色。训练场上，队员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正三三两两往回走。食堂方向飘来炒菜的香气，秦婆婆的大嗓门隐约可闻：“红烧肉马上好！排队！”
霍震山没有去食堂，而是走向医疗中心。
他想去看看清子。
二楼的病房窗台上，清子正趴在那儿，手里拿着剪刀和红纸。她没有剪具体的形状，只是随意地剪着线条。阳光透过红纸，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霍震山，眼睛弯成了月牙：“霍叔叔！”
“感觉怎么样？”霍震山走到窗边。
“好多了。”清子放下剪刀，举起右手。手臂上的紫痕已经几乎看不见，只剩下淡淡的粉色，“苏阿姨说，再过两天就能拆绷带了。李婆婆说要教我新的剪纸，说我的‘线’现在很听话。”
“那就好。”霍震山看着她手里那团红纸，“在剪什么？”
清子把纸展开。上面不是什么具体的图案，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由无数细线交织成的网。有些线是红色的，有些是黑色的，还有几根是淡淡的金色。
“这是……”清子指着红线，“这是基地里的人，大家的线连在一起，很暖和。”又指着黑线，“这些是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的在动，有的不动，有点冷。”最后指向那几根金线，“这几根……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它们从很深的地下伸出来，一直往上，往上……”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好像在等什么东西下来，或者……在叫什么东西醒来。”
霍震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暮色四合，天际线处，最后一缕夕阳正在沉没。
深空之上，近地轨道之间，那些石磊监测到的、来源不明的空间扰动信号，又一次在脑海中闪过。
他伸手揉了揉清子的头发：“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太累。等你好了，霍叔叔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见一个可能认识你妈妈的人。”
清子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
夜幕降临，基地的灯火渐次亮起。
医疗中心里，清子睡下了，吊坠在她枕边泛着微光。
指挥所里，石磊和7b仍在工作，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星河。
训练场上，山魈独自加练，拳风在夜色中呼啸。
食堂后厨，秦婆婆收拾着灶台，哼着不知名的老调。
围墙哨塔上，守夜人的探照灯光柱缓缓扫过黑暗的荒野。
一切看似如常。
但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平线那头，缓缓迫近。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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