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天空，高远而湛蓝，几缕薄云如同洁白的哈达。肃州卫校场以西，一片特意划出的、地形复杂的演练区域，此刻正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操练的紧张气氛。矮丘、沟壑、一小片稀疏的林地、以及几处模拟残垣断壁的土垒，构成了一个简易而逼真的小型战场。今日，将是何宇整训第三中队百人队半月以来的第一次综合性实战检验——红蓝对抗演练。
校场点兵台上，守备李崇山端坐中央，哨长张魁陪坐一侧，另有几名千总、哨官等军官在列观摩。台下，百人队全体官兵肃立，分为泾渭分明的两队。一队由何宇亲自指挥，成员主要为原属他什队的骨干以及在新法训练中表现突出、思维灵活的士兵，约五十人，臂缠红布，称为“红队”。另一队则由副百夫长王武率领，多为军中老卒，崇尚勇力，习惯传统战法，臂缠蓝布，称为“蓝队”。演练规则简单明确：红队守，蓝队攻。目标为夺取并固守位于一处矮丘顶端的“帅旗”一炷香的时间，或将对方完全“击溃”（以木刀沾石灰击打要害判定“伤亡”）。
王武摩拳擦掌，瞪着对面的何宇，眼中燃烧着战意。上次十里越野的失利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他坚信那是取巧，在真刀真枪的阵仗面前，何宇那套花里胡哨的东西必然不堪一击。他麾下的老卒们也个个跃跃欲试，准备给这些“新派”小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何宇面色平静，目光扫过自己麾下的红队士兵。他看到了一些紧张，但更多的是经过半月针对性训练后形成的沉稳和跃跃欲试。他低声最后叮嘱了几句，重点强调了小组协同、信号传递和地形利用。
“演练开始！”传令兵挥动旗帜。
王武大吼一声：“弟兄们！跟老子冲！碾碎他们！”话音未落，他身先士卒，挥舞着木制大刀，率领蓝队五十人，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的呐喊，朝着矮丘方向发起了凶猛的集团冲锋。这是他们最熟悉、也最自信的战法——依靠血勇之气和一往无前的势头，直接冲垮对方阵线。
然而，红队的反应却出乎所有旁观者的意料。他们没有集结成密集的方阵硬抗，也没有慌乱后退。只见何宇迅速打出几个手势，红队士兵立刻如同机敏的狼群，迅速散开，利用矮丘的坡度、沟壑和土垒作为掩护，形成了数个看似松散却又相互呼应的小组。
冲在最前面的王武，眼看就要接敌，却发现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预想中的激烈碰撞没有发生，红队士兵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交锋。突击组（红队）的士兵在牛大力的带领下，利用地形且战且退，用长枪木矛从侧面和斜面进行骚扰性的突刺，一击即走，绝不缠斗。而支援组（红队）的弩手们，则隐藏在坡顶或土垒后，并不进行覆盖式的齐射，而是进行精准的点射，专门瞄准蓝队冲在最前面、脱离队伍的士兵。几声清脆的弓弦响动，几名冲得太猛的蓝队老兵身上顿时出现了醒目的白点，愕然止步，按规则“阵亡”。
蓝队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王武又惊又怒，想要调整阵型，但部队已经冲散，命令难以有效传达。他试图集中力量攻击红队的一个点，但每当他们转向，那个点的红队士兵就迅速后撤，而侧翼和后方立刻会遭到其他红队小组的袭扰。红队如同一个充满弹性的网络，蓝队则像一头陷入网中的蛮牛，有力无处使。
更让王武憋屈的是侦察与机动组（红队）的表现。赵栓子等人如同幽灵般在战场边缘游弋，他们不参与正面战斗，而是不断向何宇报告蓝队的动向、薄弱环节，甚至偶尔偷袭蓝队落单的士兵或试图破坏其简单的后勤点（模拟）。王武感觉自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而对方案像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散开！散开！别挤在一起！找掩护！”王武声嘶力竭地吼道，试图改变战术。但习惯了集团冲锋的老兵们，在失去初始势头后，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游击骚扰战术，显得无所适从，混乱加剧。
反观红队，在何宇通过旗号和简短口令的指挥下，各个小组配合默契。突击组诱敌，支援组狙杀，侦察组窥探，甚至连后勤工兵组都在利用间隙加固防御工事。整个红队就像一个精密的器械，每个零件都在高效运转。
终于，何宇抓住了蓝队一个阵型脱节、侧翼暴露的机会。他果断下令：“突击组左翼，切入！支援组压制右翼！机动组抄后！”
命令一下，红队瞬间由守转攻！牛大力率领突击组如同尖刀，猛地插向蓝队混乱的左翼。支援组的弩箭集中射向试图救援的右翼蓝军，使其无法动弹。赵栓子等人则从蓝队后方突然出现，进行扰袭。蓝队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瞬间被分割成几块。
王武奋力搏杀，接连“砍倒”两名红队士兵，但大势已去。他身边能站着的士兵越来越少，周围全是身上带着白点、垂头丧气的“阵亡”同伴。最终，他和最后几名亲信被红队团团围住。
何宇没有下令一拥而上，而是走上前，平静地看着浑身大汗、气喘如牛的王武：“王副百夫长，胜负已分。”
王武看着周围的情景，又看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点上的几个白点，脸涨得通红，猛地将木刀掼在地上，抱头蹲下，发出了一声不甘又无奈的低吼。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校场上，一片寂静。观战的军官们，包括守备李崇山，都面露震惊之色。他们预想到新法可能有效，但没想到效果如此显着！五十对五十，面对王武这等悍将率领的老兵，何宇竟能以极小的代价，近乎完美地实现战术目标，将对手完全“歼灭”！这种灵活的指挥、精准的协同、对地形的极致利用，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小队作战的认知。
李崇山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场中那个年轻的百夫长。他心中震撼之余，更多的是狂喜。此法若推广开来，北疆边军的战力，何止提升一倍？
何宇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走向垂头丧气的蓝队士兵，又看向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的红队部下，沉声道：“今日演练，非为争胜，而在验效！诸位皆已尽力！蓝队弟兄勇猛可嘉，然战术呆板，协同不力，故有此败。红队虽有小胜，然配合仍有疏漏，个别动作迟缓，需加倍苦练！望诸位吸取教训，取长补短，共强我军！”
他没有炫耀胜利，而是冷静地总结得失，既照顾了败者的颜面，又指出了胜者的不足。这番气度，让原本有些沮丧的蓝队士兵心情复杂，也让红队士兵更加信服。
王武抬起头，看着何宇，眼神中的不服和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挫败，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强大力量时的……敬畏。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何宇面前，抱拳躬身，声音沙哑却诚恳：“百夫长……俺老王……服了！真心服了！往后，你说怎么练，就怎么练！”
这一声“服了”，比任何奖赏都让何宇感到欣慰。他知道，这支百人队，经过此役，才算是真正地被他握在了手中。新法练兵的种子，终于在这北疆的沙石地上，扎下了坚实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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