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血腥气,穿过疏阔的枝叶,发出呜呜的低鸣。
我们一行人暂时在离屏城数里外的密林深处休整。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何允修带来的死士们散在四周警戒。
大家都在安静地等着,似乎在等待这一场惊心动魄后的余韵散去。
此刻,我的心情沉重。账本还没找到。
这一路艰险。
熬过了瘴气密林,被王婉仪誓死相护,再进雍王府,经历了死巷里的浴血奋战,九死一生,难道都要付诸东流?
这时,远处树影晃动,一阵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传来。
我眼神一凛,本能地重新站直。
何琰见状,轻轻摆了摆手。“自己人……”
几个蒙面黑衣人快步走近,将中间挟持的一个人推到了空地上。
那人头上蒙着厚厚的黑布,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正瑟瑟发抖。
显然,这一路的颠簸和未知的恐惧已经让他吓破了胆。
何允修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人头上的黑布。
我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那张惨白的脸,竟然是瑶玉楼的那个掌事!
我看向何琰。
何琰淡淡一笑:“这就是我们的账本。”
那掌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饶命!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就是个掌事的,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别嚎了。只要你听话,别说命,富贵都少不了你的。”
说话的不是何琰,而是一直在旁边抽噎的林昭。
林昭此时已经彻底不哭了。
虽然那双桃花眼还肿得像两颗核桃,鼻尖也是红红的,看起来颇为滑稽,但他此刻的神情里,透着一股平日少见的精明与得意。
他吸了吸鼻子,大步走到那掌事面前。
“你的家人,都替你安置好了。此时怕是已经出了屏城地界,正往安全的地方去。”
林昭蹲下身,视线与那掌事齐平,声音虽还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放心跟我们走一趟就行。只要到了京师,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很快,就会让你们一家团聚,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掌事闻言,脸色煞白。
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满是绝望后的认命。
“贵客……我都听您的……只求别伤我妻儿……”
我忍不住问林昭:“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昭站起身,冲我挑了挑眉,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在瑶玉楼,林昭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拖延时间等我和何琰的消息,便摆出一副京师来的纨绔郎君做派。他让这位掌事不停地拿各种奇珍异宝出来赏玩,从和田的白玉到南疆的翡翠,挑剔得令人发指。
但这掌事见林昭出手阔绰,是个不把钱当钱的主。
自然是伺候得尽心尽力,恨不得把心窝都掏出来,随叫随到。
哪怕林昭问些有的没的废话,他也对答如流。
“在他给我介绍那些玉石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
林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
“这家伙,是个奇才。他的搜记之力,惊人得可怕。”
“几百种玉石的品类、产地、库存、甚至是三年前的买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张口就来,分毫不差!
连哪块玉上有一丝裂纹,那是哪年哪月哪个伙计不小心磕碰的,赔了多少钱,他都记得。”
我心中微微一动。过目不忘?
这世间确有异人,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但我没想到,这屏城小小的一个玉楼掌事,竟有这般本事。
“每一次有来货,每一次有出货,多少斤两,什么成色,送往何处,经手何人。”
林昭盯着那掌事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东家信任他的记性,更因为那些生意见不得光,很多时候那些不能落在纸上的临时数目,都是让他口头背下来,过后再去跟总管勾稽。
一来二去,他虽然没见过总账本,但他脑子里,装的就是一本活账本!”
我恍然大悟。
乌沉木乃是朝廷禁运之物,私贩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雍王府的人再大胆,也不敢将所有明细都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尤其是那些最为隐秘、最为关键的流通环节。
待我为了寻找线索孤身潜入雍王府后,林昭心急如焚。
他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玉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这个突破口。
他把那位掌事重新叫了过来。
故作神秘地抛出了那块我在瑶玉楼三楼顺来的乌沉木边角料。
那位掌事一看那黑沉沉的木头,脸色大变,就像是看到了催命符。
他连忙就要轰林昭走,压低声音说:
“贵客,这东西可不兴玩啊!
您不是老客,随便打听这个是要小命都没的!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林昭见状,心中便有了底。
他立刻拿出了他在京城混迹多年的无赖劲,耍赖说他就要买这个,非要掌事去和东家说说,甚至作势要大声嚷嚷。
那掌事一听,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就给林昭跪下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就当他没听到,凡是打听这事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然后林昭就开始套话。
他软硬兼施,一会儿摆出权贵的威压,一会儿又许以重利,一点点撬开了这掌事的嘴。
果然,套出来了。
乌沉木的生意,这掌事虽不直接经手买卖,但瑶玉楼作为雍王府在屏城的敛财据点之一,很多货物的中转、资金的流向,都绕不开这里。
每次有“黑货”来,每次有“黑钱”走,他都知道。
而且因为他知道这事极度危险,一旦出错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凭借着那惊人的记忆力,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牢牢的,生怕哪天对不上账被灭口。
林昭终于确定,他就是那个活着的、会呼吸的账本。
等何允修突然带着人马出现接应时,林昭便当机立断,交待何琰务必控制住这个掌事,并立刻派人去控制他的家眷,以防万一。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自己则戴上王甫的面具,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便匆匆往雍王府找我。
他担心我在雍王府里为了找那纸质账本而丢了性命,所以才那般着急要把我从险境中带出来。
这才有了后面差点被真王甫撞破,后又终于被识破,二人一路被惊魂追赶,差点折在小巷里的惊险一幕。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发抖的中年男人,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庆幸感。
我们面对雍王府那如铁桶一般的防卫,都仍不怕死地往里钻。
在雍王府九死一生,在小巷里殊死博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们都仍心有执念。
以为必须要拿到那本白纸黑字的册子作为证据。
为了那本册子,我和林昭差点折在雍王府的护卫手里,差点被那只恶犬咬断喉咙。
结果呢?
真正的突破口,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就在那个满脸堆笑、给我们端茶递水、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掌事身上。
若是没有林昭的这份机敏,若是没有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子,我们就算把雍王府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证据。甚至,我们可能会随时把命都搭进去。
我转头看向林昭。
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还刚哭过鼻子的郎君,此刻在我眼中竟变得有些高大起来。
林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他红肿的眼睛看起来依然有些狼狈。
但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的机敏,他的另辟蹊径,竟在这最绝望的时候,硬生生地为我们劈开了一条生路。
这就是所谓的峰回路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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