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良乡驿站。
一队人马缓缓驶入驿站，为首的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身着紫色官袍，面容清瘦，双目深邃。此人正是兵部侍郎陈新甲，杨嗣昌的心腹干将。
卢象升早已在驿站门口等候，身后跟着王文义等几名亲信。看到陈新甲的车队，他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下官卢象升，参见陈侍郎。
陈新甲从马车上走下来，打量着卢象升。这位在河南大破李自成的督师，看起来比传说中更加年轻，但那双眼睛中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精光。
卢督师客气了。陈新甲皮笑肉不笑地回礼，本官奉皇命前来，协助督师处理天雄军分散事宜。
有劳陈侍郎了。卢象升神色平静，请侍郎入内详谈。
两人进入驿站，分宾主坐定。陈新甲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说道：卢督师，朝廷对你在河南的表现很满意，但也有一些地方需要澄清。
请侍郎明示。
有人举报，说督师在河南期间，私自收编流寇余部，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还擅自处置战利品。陈新甲的语气逐渐严厉，这些事情，督师如何解释？
卢象升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杨嗣昌等人显然早有准备，这些罪名看似严重，实际上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
回侍郎，象升所作所为，都有案可查。卢象升不急不缓地说道，收编流寇余部，是为了减少战争损失，争取更多百姓归顺朝廷。与地方官员交往，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民情，协调军民关系。至于战利品，全部都已上报朝廷，账目清楚，绝无私藏。
是吗？陈新甲冷笑，那为何有人说，督师在开封城中私下会见徐光启，商议什么秘密事宜？
这个消息让卢象升略感意外，看来杨嗣昌的眼线无处不在，连他与徐光启的会面都被人盯上了。
象升确实与徐老有过一面之缘。卢象升坦然承认，徐老是朝廷重臣，学问渊博，象升向他请教一些治军之道，有何不妥？
陈新甲见卢象升对答如流，心中也有些无奈。这些罪名确实不够坐实，想要真正扳倒卢象升，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算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陈新甲挥挥手，现在最重要的是天雄军的分散。督师，朝廷已经做出了详细安排，你看看。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卢象升。卢象升接过细看，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按照这份安排，天雄军不仅要彻底分散，而且各千总的去向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李大成被安排到辽东，刘广福去山西，马三去陕西，王文义去福建，马光玉去四川，刘国能去广西。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仅让这些将领分散到天南海北，而且都是一些相对偏远的地方，想要保持联系都很困难。
朝廷考虑得很周到。卢象升强忍怒火，不过象升有一个请求，希望能让这些将领带一些原来的部下，这样有利于他们在新地方立足。
这个不行。陈新甲断然拒绝，朝廷的意思很明确，天雄军要彻底分散，不能保留任何建制。各千总到了新地方，要重新组建队伍。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这已经是杨嗣昌等人能够接受的最好结果了。如果再坚持，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既然如此，象升遵命。
很好。陈新甲满意地点头，督师深明大义，朝廷不会忘记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请侍郎指示。
朝廷决定，让督师暂时留在京师，协助兵部处理一些军务。陈新甲的话说得很客气，但卢象升听得出来，这是要把他软禁在京师。
象升愿意为朝廷效力。卢象升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在思考对策。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驿站外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身材高大，面容威严，正是内阁大学士温体仁。
卢象升见温体仁到来，心中一动。温体仁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与杨嗣昌素有矛盾，这次前来，恐怕不是什么巧合。
见过温阁老。卢象升和陈新甲都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温体仁摆摆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本阁听说陈侍郎在这里处理军务，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陈新甲心中暗骂，温体仁这老狐狸来得不是时候。但表面上还是客气地说道：有劳阁老关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那就好。温体仁淡淡一笑，然后看向卢象升，督师在河南立了大功，皇上很高兴。不过听说督师要主动分散天雄军，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实在让人敬佩。
卢象升听出了温体仁话中的深意，连忙说道：阁老过奖了，象升不过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督师谦虚了。温体仁继续说道，像督师这样的忠臣良将，朝廷应该好好重用才是。听说兵部要让督师留在京师协助军务，这个安排很好。
陈新甲听出了温体仁的弦外之音，脸色微变：阁老，这是兵部的安排，已经得到皇上同意了。
当然，当然。温体仁笑眯眯地说道，本阁只是觉得，督师这样的人才，应该有更大的舞台。比如说，内阁也需要熟悉军务的人才来协助处理一些事务。
这话一出，陈新甲的脸色彻底变了。温体仁这是要和兵部抢人！如果卢象升进了内阁，那杨嗣昌想要彻底控制他就更困难了。
阁老，卢督师是军方的人，进内阁恐怕不太合适。陈新甲强忍怒火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温体仁反问，朝廷用人，应该唯才是举。督师不仅军事才能出众，文治方面也颇有见地。这样的人才，难道不应该得到重用吗？
两人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卢象升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却在快速思考。温体仁的出现确实是个机会，如果能够进入内阁系统，确实比在兵部受制于杨嗣昌要好得多。
但是，温体仁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与杨嗣昌的争斗，主要是为了争权夺利，而不是为了什么正义事业。如果投靠温体仁，虽然能够摆脱杨嗣昌的控制，但也可能陷入另一个泥潭。
二位大人不必争执。卢象升适时开口，象升愿意服从朝廷的任何安排，无论在兵部还是内阁，都会尽心尽力。
这话说得很巧妙，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没有明确偏向任何一方。
温体仁看了卢象升一眼，心中暗赞这小子确实聪明。他笑着说道：督师果然深明大义。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考虑，毕竟关系到朝廷的用人安排。
阁老说得对。陈新甲也不甘示弱，这种大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就在两人继续暗中较劲的时候，驿站外又传来了马蹄声。一个信使飞马而来，翻身下马后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报！京师急报！
陈新甲连忙接过信函，拆开一看，脸色大变：不好！李自成重新聚集了残部，在河北作乱！
温体仁也凑过来看了看，皱眉说道：这李自成倒是顽强，败了还不死心。
卢象升心中一动，李自成的重新出现，对他来说可能是个机会。
二位大人，象升请战！卢象升突然开口，李自成虽败犹狂，必须尽快平定。象升愿意带兵前往，为朝廷分忧。
陈新甲和温体仁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卢象升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请战。
督师，天雄军都要分散了，你拿什么去打李自成？陈新甲问道。
象升可以重新招募军队。卢象升说得很坚定，李自成熟悉象升的战法，由象升去对付他，胜算最大。
温体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立即明白了卢象升的用意。如果让卢象升重新领兵，不仅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还可以重新积累军事力量。
督师说得有道理。温体仁立即表态支持，李自成这次作乱，确实需要有经验的将领去对付。督师曾经大败李自成，由督师出马最为合适。
陈新甲心中暗骂温体仁多事，但李自成作乱确实是个大问题，需要立即解决。而在现有的将领中，确实没有比卢象升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件事需要上报朝廷决定。陈新甲最终说道。
当然。温体仁点头，不过本阁会在朝廷为督师美言的。
卢象升心中暗喜，温体仁的支持确实很重要。虽然这个人也有自己的算盘，但至少现在利益是一致的。
多谢阁老。卢象升拱手致谢。
就这样，原本要彻底边缘化卢象升的计划，因为李自成的重新出现而发生了变化。温体仁和杨嗣昌的争斗，也给了卢象升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夜幕降临，温体仁和陈新甲都各自休息去了。卢象升独自站在驿站的院子里，仰望星空。
今天的变化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在特定的情况下，却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温体仁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与杨嗣昌的矛盾，确实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而李自成的重新出现，更是让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卢象升深信，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重新站起来，重新积累力量，为将来的更大发展奠定基础。
乱世之中，变化是唯一的不变。而他，卢象升，就要在这变化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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