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七小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遭遇的诡谲一夜，其详尽记录被以最高密级，通过隐秘的驿道快马与信鸽接力，在十日内送抵京师。当那份浸染着沙尘与惊悸气息的密报，连同探测仪记录的原始数据图谱，被呈送至格物院时，李文博正在主持一场关于南天极脉冲“平台期”的激烈讨论。
“……平台期的出现，意味着能量释放或信号传输进程中的‘节拍’调整，很可能对应着网络内部某种阶段性的自检、蓄能或指令等待。”一位天体物理方向的学者指着黑板上的曲线图分析道，“结合云南节点谐振模型，这种‘节拍’很可能与多个节点间的同步协调有关。”
就在这时，郑七的密报被送了进来。
李文博快速阅览着文字描述——暗红光芒、低频嗡鸣、地底震动、磁石跳动，以及那三个神秘诡异的黑袍“守门人”……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当看到随附的能量图谱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图谱上清晰地显示出一段持续约五息的、强度惊人的能量爆发曲线，其频谱特征复杂而有序，峰值频率与南天极脉冲信号的某个关键子频段几乎完全重合！更令人震惊的是，图谱边缘标注的精确时间戳，与格物院监测到的、那次短暂的全球性地磁扰动起始时间，误差不超过三息！
“西域……西域的‘节点’真的被触动了！而且是主动式的能量释放！”李文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撼，“那低频嗡鸣……是物理层面的能量辐射与地壳共振的结合！那三个黑袍人……他们出现的时机太巧了，简直像是在‘监测’或‘响应’这次能量释放！”
他立刻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将西域密报与现有数据进行比对分析。
数学组的老夫子盯着那能量爆发曲线的数学模型，手指颤抖：“李大人！这爆发模式……与我们对云南节点‘深度谐振’的理论推演中，可能引发的‘节点唤醒初期能量溢出’模型，相似度超过六成！只是规模要小得多，更像是……一次不完整的、被抑制的‘试探性激活’！”
“试探性激活？”李文博心头一跳。
“对！就像一个人沉睡中无意识的肢体抽动，或者一个复杂机器在启动程序时，某个部件因为能量流过而产生的轻微‘嗡鸣’。”老夫子解释道，“如果云南节点是‘共鸣腔’，南海基地是‘能源中继’，那么西域这个节点，很可能是一个‘控制或触发单元’！这次能量释放，可能并非外部刺激（比如我们的勘测小队）直接引发，而是该节点自身周期性‘自检’或临近‘唤醒阈值’时的自然现象！但能量特征与南天极脉冲高度同步，说明它的状态，完全受那个‘指挥中枢’调控！”
另一位负责信号分析的年轻学者补充道：“大人，还有一个发现。我们将西域能量爆发信号的衰减尾波进行频谱细化分析，发现其中隐含着一段极其短暂、信息密度极高的‘载波’信号，其编码方式……与南天极脉冲信号中那些我们无法破译的‘信息包’，在基础结构上同源！虽然内容依旧无法解读，但这证明，西域节点在能量释放的同时，确实在向网络‘上报’或‘广播’着什么！”
能量释放与信息上报同步进行？这完全符合一个“智能节点”的行为特征！西域的“雅丹之眼”，绝非死物！
“立刻将所有新数据导入‘靖天’预测模型！”李文博果断下令，“重点修正关于西域节点活动规律及其与南天极脉冲关联的部分！另外，分析那三个黑袍人的出现位置、行为模式，尝试推断其与节点的关系，是‘守护者’、‘观察者’，还是……‘使用者’？”
格物院再次进入不眠不休的高速运转状态。新的数据如同强心剂，也如同催命符，让那幅本就模糊的恐怖图景，又增添了许多清晰而危险的细节。
乾清宫内，朱由校几乎同时收到了骆养性转呈的西域密报（文字部分）和李文博的初步分析。
他看完郑七关于遭遇黑袍“守门人”的描述，尤其是那古怪语言的发音记录，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立刻命人将东厂秘狱中那个西域来客的审讯记录调来比对。
片刻后，结论得出：郑七听到的古怪语言中，有两个关键音节，与西域来客在深度催眠下反复念叨的某个词汇的发音，相似度极高！那个词汇，经过通晓多种西域古语的学者反复辨析，最接近的释义可能是——“审判”或“清算”！
“守门人”……“审判”或“清算”……朱由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的含义令人不寒而栗。难道那三个黑袍人，并非简单的守护者，而是……某种“执法者”或“清理者”？他们的“审判”对象是谁？是试图接近或触动节点的人？还是……节点本身？亦或是，当节点被“错误”激活时，引发的某种“后果”？
再结合李文博关于“试探性激活”和“信息上报”的分析，朱由校心中升起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西域节点可能已经处于某种“浅层激活”或“预备状态”，其自身周期性的能量波动（或“自检”），正在向星骸网络反馈信息。而“守门人”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监控这种状态，并在必要时刻，执行某种“程序”——无论是清除干扰，还是对节点本身进行“维护”或“处置”！
大明对云南、南海的探索，以及这次西域小队的靠近，是否已经被网络记录，并提升了某种“威胁指数”或“关注等级”？“守门人”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是无视，还是……标记？
“告诉李文博，”朱由校对王体乾道，“模型修正后，第一时间将新的预测结果报朕。尤其是关于西域节点下次可能的活动窗口，以及与南天极脉冲可能的下一次‘重大协调’的时间点！要尽可能精确！”
“另外，给施大瑄和郑七传旨：西域小队任务完成，即刻撤回，不必再探。沿途注意隐蔽，警惕跟踪。郑七等人回京后，直接入格物院，详细汇报一切细节，尤其是关于黑袍人的所有观察！” 朱由校顿了顿，“还有，令骆养性，动用一切在西域的力量，追查那三个黑袍人的踪迹和身份！但切记，只可远观侦缉，绝不允许发生冲突！”
他需要信息，但绝不能再冒险刺激那个显然更加敏感和危险的西域节点，以及那些神秘莫测的“守门人”。
处理完西域的紧急情报，朱由校的思绪回到了即将到来的南巡。出发的吉日就定在五日后。礼部和沿途官府报上来的最终行程与接待方案，已经大幅精简，符合他“务从简朴，不得扰民”的要求。随行人员名单也已确定，除了必要的仪仗、护卫、内侍官员，他还特意点名了几位格物院的年轻俊才和精通匠作的工匠随行，名义上是“记录沿途风物地理，以备修志”，实则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非常状况”。
太子朱慈烺这几日明显忙碌了许多，既要处理离京期间的政务交接，又要熟悉“靖天肃内部”汇总的江南各方势力情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与一丝隐隐的亢奋。
“父皇，”这一日奏对时，朱慈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儿臣近日翻阅江南卷宗，见其中提及数家豪商巨室，与刘宗周刘公乃至朝中其他一些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为姻亲，或为同乡，或有多年的钱粮往来。此次南巡，若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是否会……引发朝局更大的震荡？刘公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担心动刘宗周牵连太广。
朱由校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烺儿，你可知为何历代变法，多遇阻挠，甚至半途而废？”
朱慈烺思索道：“或因触犯既得利益者众，或因操之过急，或因所用非人……”
“这些都对，但最根本的一点，是决心不够。”朱由校打断他，语气平静却透着金石之音，“既想变法图强，又怕得罪人；既想富国强兵，又舍不得打破坛坛罐罐。天下岂有这般好事？刘宗周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动他，自然会有波澜。但若因怕波澜而止步不前，那朕的新政，不如趁早废止，大家继续守着祖宗成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待那迟早到来的末世便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朱慈烺：“朕南巡，不是去和谁讨价还价的。朕是去告诉江南，告诉天下，这大明的天，是朕在做主！该变的法律，必须变；该清的蠹虫，必须清；该走的路，必须走！至于震荡……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脓疮，现在不挤，等它烂到骨子里，就晚了。”
朱慈烺沉默良久，深深一揖：“儿臣……受教。” 他明白，父皇的决心已不可动摇，而自己这次南巡，将要目睹和参与的，恐怕远不止“巡视”那么简单。他心中那点试图“调和”、“平衡”的幻想，在父皇斩钉截铁的话语和越来越紧迫的局势面前，正在一点点消散。
就在南巡出发前两日，李文博带着修正后的“靖天”预测模型结果，连夜进宫。
新的模型，因加入了西域能量爆发的确切数据和“守门人”出现的线索，对网络活动规律的推测清晰了不少，但得出的结论却更加令人心惊。
“陛下，”李文博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沉重，“修正模型显示，西域节点当前正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准活跃’状态，其自身能量涨落周期，与南天极脉冲的增强趋势高度同步。模型以较高置信度（约七成）预测，在未来四十日至六十日内，南天极脉冲将达到一个关键的强度阈值。届时，其信号特征可能发生质变，并极有可能（概率超过六成）触发一次多节点（包括云南、南海，尤其是西域）的‘协同响应’或‘阶段性激活’！”
四十到六十日！这比之前预测的窗口期又提前了！
“这次‘协同响应’的性质？规模？”朱由校追问。
“无法精确预测性质。”李文博摇头，“可能是更大范围的能量协调，可能是更强烈的信息广播，也可能是……某种功能性‘测试’或‘预备启动’。至于规模……模型推演显示，若西域节点深度参与，其能量释放强度，可能远超我们此次观测到的‘试探性激活’，甚至可能引发显着的地质或大气效应！而南海基地，作为强大的能源中继，其活动必然同步加剧。”
朱由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四十到六十日……那正是自己南巡期间，或刚刚结束南巡返回京师不久的时候！
星骸网络的“时间表”，竟然与自己的南巡行程，产生了如此诡异的“同步”！是巧合？还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因果”？
“协同响应对大明的影响？预测模型有评估吗？”朱由校再问。
李文博脸色发白：“陛下，影响难以估量，但绝非好事。最直接的，大规模能量释放可能干扰地磁，引发局部气候异常、通信中断、甚至……诱发地震或火山活动。间接的，若‘协同响应’真是某种‘测试’或‘预备启动’，则意味着星骸网络将进入一个更加活跃、更加‘危险’的阶段，我们对它的‘关注’和‘评估’等级可能会再次提升，后续行动难以预料。”
沉默，如同厚重的冰层，覆盖了暖阁。
良久，朱由校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也就是说，我们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做最后的准备。”
“是，陛下。”李文博艰难点头。
“好。”朱由校反而平静下来，“那就按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靖天’预案，全面加速。格物院，集中所有力量，研究两件事：第一，如何在大规模地磁、能量扰动下，尽可能保护关键设施（如通讯、计算仪器、精密工坊）和维持基本社会运转。第二，继续尝试破译网络信号，哪怕只是多理解一点它的‘协议’或‘状态标识’，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南方：“南巡照常进行。有些事，在那里解决，或许比在京师解决，更快，更彻底。”
命运的时钟，滴答作响，毫不留情。南巡的车驾即将启动，驶向那富庶而危机四伏的江南。而在那星空深处和大地之下，另一场更加宏大而恐怖的“仪式”，似乎也在缓缓拉开序幕。大明这艘巨轮，将在这双重压力下，驶向一个未知的、或许决定文明存亡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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