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乾清宫。
太子朱常洛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潞王起兵的急报。五千精兵,从封地出发,沿途州县竟无一阻拦,显然早有安排。
沈墨轩站在阶下,看着年轻的太子。十八岁的朱常洛眉宇间已有帝王之气,但眼底深处藏着疲惫,这三日他几乎没合眼,既要照顾父皇,又要处理朝政,还要应对潞王的叛乱。
“沈卿,”朱常洛放下急报,“潞王此举,你怎么看?”
“殿下,”沈墨轩拱手,“潞王起兵,在意料之中。‘三爷’阴谋败露,潞王作为明面上的棋子,必然狗急跳墙。但臣以为,他这五千人掀不起大浪。”
“何以见得?”
“第一,潞王师出无名。”沈墨轩道,“皇上尚在,太子已立,他起兵就是谋反。天下士民不会支持他。第二,他只有五千人,就算加上辽东三千私兵,也不过八千。京营有三万,边关还有戚继光的十万大军。他赢不了。”
朱常洛点头:“话虽如此,但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殿下仁慈。”沈墨轩道,“臣有一计,或许可免战祸。”
“说。”
“潞王起兵,无非是想趁皇上病重、太子未稳之际,搏一把。”沈墨轩道,“如果我们让他知道,皇上已经脱离危险,太子已掌控朝局,他这兵就师出无名了。再许以重利,或许能让他退兵。”
“重利?什么重利?”
“保留王爵,但削去护卫,圈禁京师。”沈墨轩道,“这是底线。如果他不接受,那就只能打了。”
朱常洛沉吟片刻:“这主意不错,但谁来去传话?”
“臣愿往。”
“不行。”朱常洛摇头,“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目标太大。而且‘三爷’还在暗处,你出城太危险。”
“正因为臣是锦衣卫指挥使,才最合适。”沈墨轩道,“臣有自保之力,而且熟悉潞王的情况。更重要的是,臣想当面看看,潞王到底是不是‘三爷’。”
朱常洛看着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沈卿,你要知道,如果你出了事,朝中再无人能制衡‘三爷’余党。”
“臣明白。”沈墨轩道,“所以臣会做好万全准备。另外,臣离京期间,陆炳陆大人可代掌锦衣卫。陈公公坐镇宫中,张鲸掌控京营。朝局稳如泰山。”
朱常洛还在犹豫。
这时,陈矩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殿下,沈大人,出事了。”
“何事?”
“张鲸,被捕了。”
沈墨轩和朱常洛都是一愣。
“怎么回事?”沈墨轩问。
“今早,都察院御史联名弹劾张鲸,说他贪污军饷、纵容部下欺压百姓。”陈矩递上一份奏疏,“证据确凿,皇上醒了,御笔亲批,拿下张鲸。”
皇上醒了!沈墨轩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感到不安。皇上醒得正是时候,但又太是时候了。
“皇上现在如何?”朱常洛急问。
“精神尚可,但还不能下床。”陈矩道,“皇上听说潞王起兵,很生气,下令让张鲸戴罪立功,带京营去平叛。但都察院的奏疏一到,皇上就改了主意。”
“弹劾张鲸的御史是谁?”
“领头的是左都御史赵南星。”陈矩道,“但据咱家所知,赵南星跟张鲸无冤无仇,突然发难,恐怕背后有人指使。”
沈墨轩明白了。这是“三爷”的反扑。张鲸是御马监太监,掌控京营,是太子最重要的武力支持。“三爷”先除掉张鲸,削弱太子力量,然后再图谋其他。
好狠的手段。
“张鲸现在在哪?”沈墨轩问。
“在北镇抚司大牢。”陈矩道,“皇上让锦衣卫审他。”
锦衣卫审?沈墨轩是锦衣卫指挥使,但皇上让锦衣卫审,却没让他这个指挥使审,是什么意思?不信任他?还是另有深意?
“陈公公,”沈墨轩道,“皇上有没有说,让谁主审?”
“没有。”陈矩摇头,“只说让锦衣卫审,三日内给结果。”
沈墨轩沉吟。皇上这招高明,既敲打了张鲸,又试探了锦衣卫。如果锦衣卫审出张鲸有问题,说明锦衣卫公正;如果审不出问题,说明锦衣卫跟张鲸有勾结。
无论哪种结果,皇上都不亏。
“沈卿,”朱常洛道,“张鲸的案子,你怎么看?”
“臣以为,张鲸可能确实有问题。”沈墨轩坦言,“御马监掌管军马、器械,油水很大。张鲸在御马监多年,要说完全清白,不太可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弹劾,显然是有人要剪除殿下的羽翼。”
“那该不该救他?”
“该救,但不能明救。”沈墨轩道,“张鲸是殿下的人,如果殿下出面保他,会被说成结党营私。最好的办法是,让锦衣卫审,审出问题,但问题不大,罚俸降职即可。这样既保全了张鲸,又堵住了悠悠之口。”
朱常洛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但主审官……”
“臣推荐陆炳陆大人。”沈墨轩道,“他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位高权重,而且刚正不阿。由他主审,无人敢质疑。”
“准。”
从乾清宫出来,沈墨轩直接去了北镇抚司。陆炳已经在等他,面色凝重。
“大人,张鲸的案子不好办。”陆炳道,“都察院提供的证据很详细,时间、地点、金额,一清二楚。张鲸确实贪了,数目还不小。”
“多少?”
“三年,五万两。”陆炳道,“主要是在军械采购上做手脚,以次充好,虚报价格。”
五万两,足够砍头了。
“张鲸怎么说?”
“他承认了部分,说是手下人干的,他不知情。”陆炳道,“但证据摆在那里,他脱不了干系。”
沈墨轩沉思。张鲸贪腐,该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他倒台。否则京营失控,潞王打来就麻烦了。
“陆大人,”沈墨轩道,“这案子,能不能往小了办?”
陆炳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张鲸是御马监太监,正四品,按律贪腐五万两该处斩。”沈墨轩道,“但他是殿下的人,现在潞王起兵,京城需要他稳定京营。所以,这案子不能重办。”
“那怎么轻办?”
“第一,把责任推给他的手下。”沈墨轩道,“找几个替罪羊,说他们是主犯,张鲸只是失察。第二,让张鲸退赃,把贪的钱吐出来。第三,罚俸降职,但保留御马监太监的职位。”
陆炳皱眉:“大人,这有失公允。”
“我知道。”沈墨轩叹气,“但陆大人,朝堂之上,有时候不能只讲公允。张鲸倒了,京营谁来管?陈公公是司礼监掌印,不能兼管御马监。其他人,要么资历不够,要么不可靠。如果京营失控,潞王打来,京城危矣。”
陆炳沉默。他是锦衣卫,办案讲究证据,但也不是不懂政治。沈墨轩说得对,现在不是讲公允的时候。
“好,我尽量。”陆炳道,“但都察院那边?”
“都察院那边,我去说。”沈墨轩道,“赵南星是清流领袖,最重名声。我跟他谈谈,许他一些好处,或许能让他松口。”
“什么好处?”
“都察院不是一直想查户部的账吗?”沈墨轩道,“我让户部配合他们查,只要他们放过张鲸。”
陆炳眼睛一亮:“这主意好。赵南星最恨贪官,如果能查户部,他肯定愿意。”
“那就这么定了。”沈墨轩道,“陆大人,你抓紧审张鲸,让他配合。我这就去找赵南星。”
离开北镇抚司,沈墨轩骑马去都察院。路上,他注意到街上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不少,都是京营的士兵,但神情紧张,显然知道了张鲸被捕的消息。
军心不稳啊。
到了都察院,门房通报后,赵南星亲自出来迎接。这位左都御史五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刚正不阿的人。
“沈大人,稀客啊。”赵南星拱手。
“赵大人,冒昧来访,还请见谅。”沈墨轩还礼。
两人进了值房。赵南星让人上茶,然后直入主题:“沈大人是为了张鲸的案子来的吧?”
“赵大人明鉴。”沈墨轩也不绕弯子,“张鲸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而且,现在潞王起兵,京城需要张鲸稳定京营。所以,下官想请赵大人高抬贵手。”
赵南星冷笑:“沈大人,张鲸贪腐五万两,按律当斩。你说罪不至死,那什么罪才至死?难道要贪五十万两、五百万两才行?”
“赵大人误会了。”沈墨轩道,“下官不是说张鲸不该罚,而是说,可以换个罚法。比如,让他退赃,罚俸降职,戴罪立功。这样既能惩戒他,又不影响京营稳定。”
“京营稳定?”赵南星拍案而起,“沈大人,就是张鲸这种人,才让京营不稳!他贪墨军饷,以次充好,士兵们拿不到足饷,用不上好兵器,怎么会稳?杀一儆百,才是正理!”
沈墨轩知道赵南星说得对。但政治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需要妥协。
“赵大人,”沈墨轩放缓语气,“您说的都对。但您想过没有,如果杀了张鲸,谁来接管京营?陈公公?他忙司礼监的事都忙不过来。其他人?谁能保证不贪?说不定比张鲸还贪。”
赵南星沉默了。
“退一步讲,”沈墨轩继续道,“就算有人能接管京营,也需要时间熟悉。可潞王的大军三天后就到,我们没时间了。”
“潞王”赵南星皱眉,“他真的敢打京城?”
“他已经起兵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沈墨轩道,“赵大人,您清正廉洁,下官佩服。但有时候,为了大局,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张鲸该罚,但不必杀。让他戴罪立功,去平潞王之乱。如果他立功,将功折罪。如果他战死,也算死得其所。这样不是更好吗?”
赵南星看着沈墨轩,良久,叹了口气:“沈大人,你说服我了。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张鲸必须退赃,一分不能少。”赵南星道,“而且,御马监的账目,都要清查。有问题的,一律严办。”
“没问题。”沈墨轩道,“另外,下官还有个提议。都察院不是一直想查户部的账吗?下官可以安排,让户部配合都察院清查。”
赵南星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沈墨轩道,“但前提是,张鲸的案子要轻判。”
“好!”赵南星拍板,“只要户部配合查账,张鲸的案子,我可以从轻发落。”
“多谢赵大人。”
从都察院出来,沈墨轩松了口气。张鲸的案子解决了,京营暂时稳住了。
但“三爷”的反扑不会只有这一招。他一定还有后手。
沈墨轩想起张鲸被捕前说的话:“‘三爷’可能就在宫里。”
宫里,谁最可能是“三爷”?
陈矩?不像。陈矩虽然有权,但他对皇上忠心,对太子也不错。而且他年纪大了,没理由谋反。
其他太监?有可能,但地位不够,掀不起大浪。
除非,是某个皇室成员,伪装成太监混在宫里?
这个想法让沈墨轩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三爷”就太可怕了。
他决定回宫,再查查宫里的档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林峰匆匆跑来:“大人,出事了!”
“又怎么了?”
“辽东……辽东的私兵,动了!”
沈墨轩心头一紧:“往哪动了?”
“往山海关。”林峰道,“三千私兵,全副武装,正在向山海关移动。戚将军已经派人拦截,但怕拦不住。”
山海关!那是京城门户,如果山海关失守,辽东的私兵和潞王的军队就能合流,直扑京城。
“三爷”这是要最后一搏了。
“传令给戚继光,”沈墨轩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那三千私兵。必要时,可以开战。”
“是!”
林峰匆匆去传令。沈墨轩站在宫门外,看着巍峨的宫殿,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敌人太多了,太狡猾了。明处有潞王,暗处有“三爷”,辽东有私兵,京城有余党。
这场仗,怎么打?
但他不能退缩。
他必须赢。
为了大明,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深吸一口气,沈墨轩挺直腰杆,走进皇宫。
战斗,还在继续。
而他,必须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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