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的光芒骤然熄灭。
洞穴重新陷入那片惨淡的磷光与残余净化金芒交织的昏暗。空气里还残留着强光灼烧后的焦糊味，以及怨灵消融时散发的阴冷秽气。
程实踉跄后退两步。
右手火辣辣地疼。手电炸裂的碎片划开了他小臂和手背的皮肤，伤口不深，但血已经渗了出来。他低头看去，瞳孔微缩。
血的颜色不对。
在磷光映照下，那血渍呈现出一种黏稠的暗红，近乎黑褐色，像搁置太久的铁锈。伤口周围的皮肤隐隐发青，血管脉络比平时更加清晰。
“这什么鬼……”他喃喃道。
话音未落，那几滴暗血顺着皮肤滑落，滴在脚下微微蠕动的地面上。
嗤！！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水珠滴入滚油的声音。
暗血触地的瞬间，竟没有被地面吸收，反而像活物般微微蜷缩了一下。紧接着，那处地面蠕动得更剧烈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
与此同时……
“咕噜……”
通道深处，那巨大的吞咽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声音更近了。清晰得仿佛就在前方几十米外。伴随而来的，还有某种湿黏物体在地面拖行的窸窣声。
程实后背发凉。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黑暗。虽然听不见那声音，但脚下传来的震动和空气中陡然加重的腐甜气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退！”林七夜低喝。
他一把拽起还瘫在地上的百里胖胖，沈青竹立刻上前接应，两人架着昏迷的胖子就往后退。迦蓝维持着净化光环断后，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一波怨灵冲击消耗了她大半力量。
安卿鱼冲到程实身边，快速检查他手臂伤口。
“血的颜色……”安卿鱼眉头紧锁，从随身医疗包抽出检测试纸，抹了点血样。试纸迅速变黑，边缘泛起不祥的紫斑。“污染指数超标。不是普通毒素，是……规则层面的污秽残留。”
“说人话。”程实甩了甩手，试图把那种黏腻感甩掉。
“你的血，现在可能算‘污染源’。”安卿鱼语速很快，“那支手电爆炸时，碎片可能沾染了怨灵残秽，或者……你自己能力反噬。总之，伤口被污染了。”
程实扯了扯嘴角。
他看向手臂上那道伤口。血还在慢慢渗出，暗红色在皮肤上蜿蜒，像一条丑陋的寄生虫。而更让他心悸的是……
脖颈处，那圈灰败的荆棘纹路，开始发烫。
不是之前那种隐隐的悸动。
是真实的、灼烧般的烫。仿佛有人用烙铁按在皮肤上。纹路边缘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像烧红的铁丝。
“妈的……”程实咬牙，伸手去摸。
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荆棘纹的线条在跳动，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起伏。一股难以形容的饥渴感，顺着纹路传遍全身。
饿。
不是胃袋的空虚，是更深层的东西。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尖叫，渴求着什么。而渴求的对象……似乎是前方黑暗里那个正在靠近的东西。
“程实？”安卿鱼注意到他脸色不对。
“没事。”程实推开他，深吸一口气。他从背包侧袋摸出一支镇定剂，这是守夜人特制，用于对抗精神污染和神性侵蚀的高浓度药剂。
针管是预充式的。他撕开包装，看都没看，直接扎进左臂三角肌。
冰凉的药液推入血管。
起初是舒缓。那股灼烫感和饥渴感稍微平复了些。荆棘纹的暗红色消退了一点。
但下一秒……
纹路骤然亮起！
不是之前的暗红，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荧光的蓝色！
蓝色从脖颈处蔓延，顺着荆棘纹的枝桠迅速扩散，眨眼间覆盖了整个纹路图案。那光芒不刺眼，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感，像是深海之下的磷火。
更可怕的是，程实能感觉到，刚刚注入体内的镇定剂……正在被疯狂吸收。
不是代谢。
是“吸收”。药液中的活性成分、稳定剂、甚至溶剂，都被那发光的荆棘纹路强行抽走，汇入纹路之中。蓝色光芒随着吸收越来越亮。
“操……”程实骂出声。
他一把拔出针头，但已经晚了。整支镇定剂在几秒内被抽干。皮肤下的血管微微凸起，泛着同样的蓝光。
饥渴感没有消失。
反而变本加厉。
仿佛那支镇定剂不是解药，而是开胃菜。纹路在催促他：更多，还要更多。
“你注射了什么？”安卿鱼急问。
“镇定剂。”程实喘了口气，努力压制体内翻腾的异样感，“你们特供的那种。”
安卿鱼脸色一变。他抢过程实手里的空针管，快速看了一眼标签。“型号没错……但你的身体反应不对。纹路在主动吸收药液？”
“不止。”程实扯开领口，让安卿鱼看清那发光的荆棘纹，“它在……‘吃’。”
蓝光映在安卿鱼镜片上。
他沉默了两秒，迅速从医疗包拿出便携扫描仪，对准程实脖颈。屏幕上，能量读数疯狂跳动。“纹路结构在变化。它在将镇定剂成分转化为某种……养分？不对，更像是‘燃料’。”
“燃料？”程实皱眉。
“驱动某种机能的燃料。”安卿鱼盯着屏幕，“镇定剂里有稳定精神、抑制异常活性的成分。但被纹路转化后，反而增强了它的活性。这不合逻辑，除非……”
他顿了顿。
“除非这纹路本身，就不是为了‘抑制’而存在的。”
程实心往下沉。
他想起了之前那些瞬间，纹路与牧者力量共鸣，与深渊核心共鸣，甚至刚才与人脸墙壁共鸣。这玩意儿从来不是什么诅咒标记。
它是个接口。
一个连接他与牧者、与深渊、与这片污秽之地的接口。
而现在，接口被激活了。
“前面……”迦蓝的声音传来，带着紧绷。
程实抬头。
前方黑暗，已经近在咫尺。
不，不是黑暗。
是某种巨大的、蠕动的、占满整个通道截面的肉色物体。表面布满粗大扭曲的血管，血管中流淌着暗金色的粘稠液体。物体中央裂开一道纵向的缝隙，边缘是层层叠叠的肉质褶皱，此刻正一张一合，发出湿黏的“噗嗤”声。
那腐肉甜腻的气味，源头就在这里。
肉瘤。
巨大的、活着的肉瘤，堵死了前路。
林七夜刀尖前指，幽蓝火焰在刀锋上跳跃。沈青竹匕首反握，身体微弓。迦蓝的净化光环收缩到最小，凝在身前。安卿鱼收起扫描仪，摸出两颗高爆手雷。
程实站在原地，手臂伤口还在渗血。
暗红色的血珠滴落。
啪嗒。
滴在地面。
肉瘤中央的裂缝猛地扩张！
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裂缝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此刻，那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细小的、猩红的光点。
是眼睛。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在裂缝内壁的眼睛。
所有眼睛，齐刷刷盯住了程实。
盯住了他手臂上渗出的暗血。
盯住了他脖颈处发光的蓝色荆棘纹。
“咕噜……”
吞咽声从裂缝深处传来。
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程实能感觉到，脖颈处的纹路灼烫到了极点。蓝光几乎要透出皮肤。那股饥渴感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催促他向前，再向前，靠近那肉瘤。
但他死死钉在原地。
“安卿鱼。”他开口，声音沙哑。
“说。”
“牧草灰烬，还在吗？”
安卿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之前在峡谷祭坛收集的、被程实用“广场舞”搞崩溃的牧草灰烬。
“有。但不多。”
“够了。”程实接过瓶子。
他拧开瓶盖，倒出少许灰黑色粉末在掌心。灰烬触感细腻，带着淡淡的草木焦糊味，但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神性残留，那是牧者力量污染的痕迹。
程实握紧手掌，看向前方肉瘤。
【规则洞察】的被动感应，在蓝光荆棘纹的刺激下，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信息流涌入脑海:
【饥饿核心：牧者仪式失败产物的聚合体，以污秽与怨念为食，维持深渊通道稳定。状态：极度饥饿。规则：喂食特定污秽可短暂安抚。警告：喂食可能触发更深层连接。】
喂食可安抚。
程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上前一步。
“程实！”林七夜低喝。
“没事。”程实举起手掌，“它饿了，我请它吃点东西。”
他走到肉瘤前五米处停下。
裂缝扩张得更大了。内壁的眼睛疯狂转动，盯着他掌心的灰烬。湿黏的涎液从裂缝边缘滴落，腐蚀着地面。
程实摊开手掌。
将牧草灰烬，轻轻撒向前方。
灰黑色粉末飘散在空中。
下一秒……
裂缝深处爆发出恐怖的吸力！
狂风骤起！
所有灰烬被一股脑吸入裂缝！肉瘤表面血管疯狂搏动，暗金色液体加速流动。裂缝内壁的眼睛满足地眯起，发出低沉的、愉悦的咕噜声。
整个肉瘤的蠕动减缓了。
那种压迫性的贪婪感，稍稍减退。
程实等待了几秒。
然后，他听到，不，是“感觉”到从裂缝深处，传来一声绵长的、仿佛饱食后的……
“呜咽。”
满足的呜咽。
肉瘤安静下来了。
裂缝缓缓合拢，只留下一条细缝。内壁的眼睛也纷纷闭合，猩红光芒熄灭。
通道暂时安全。
林七夜等人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他们看向程实，眼神复杂。
程实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脖颈处的荆棘纹，蓝光并未消退。
反而，在肉瘤发出满足呜咽的瞬间纹路骤然收紧！
像一条被唤醒的毒蛇，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扑面而来！
程实瞪大眼睛，双手抓住脖颈，却摸不到实体。纹路已经嵌入皮肤之下，此刻正疯狂抽取他的氧气。视野开始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而在发黑的视野中央，肉瘤那条未完全闭合的裂缝里……
一道模糊的、披着暗金色长袍的身影，缓缓浮现。
身影抬起手，指向程实。
微笑。
无声地说:
“感谢。”
“美味的餐前甜点。”
荆棘纹勒得更紧了。
程实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大口喘息却吸不进任何空气。肺叶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蓝光荆棘纹几乎要勒断他的颈椎。
最后一刻，他挣扎着摸向口袋。
硬币。
还有没有硬币？
手指颤抖着探进口袋内衬，触碰到一枚冰凉坚硬的圆片。是那枚备用的、刻着复杂纹路的硬币。刚才对怨灵用了，结果是“假”，还引发了反效果。
但现在，管不了了。
他抠出硬币，用尽最后力气，对准自己脖颈，嘶吼出扭曲变调的声音：
“这纹身……！”
“不是锁链……！”
“是……！”
“领带！！！！！”
硬币抛起。
翻滚。
落下。
朝上的一面，纹路模糊，但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真”字。
刹那间，勒紧脖颈的荆棘纹骤然松弛！
不是消失，而是形态改变。那些深嵌入皮肤的蓝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从狰狞的荆棘形态，扭曲成……一条歪歪扭扭的、打着拙劣温莎结的领带图案。
领带是蓝色的，泛着荧光。
松松垮垮挂在程实脖颈上。
窒息感消失了。
程实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但也带来生机。他摸向脖颈，触感是布料的纹理，而非皮肤下的异物。
“领带……”他咳嗽着，低头看去。
荧光蓝的领带，在昏暗洞穴里格外扎眼。
而前方，肉瘤裂缝中，那道暗金色身影僵住了。
祂低头，看向自己的脖颈。
那里，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荧光蓝的领带。
和程实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
牧者抬起手，摸了摸那条突然出现的领带。
动作有些僵硬。
有些……茫然。
程实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那条荧光蓝领带，虽然只是纹路变的，但触感却很真实。然后，他看向裂缝中的牧者，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的、却带着惯有戏谑的笑。
“这位……牧者先生。”
“您的领带歪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又指了指对方。
“需要我……帮您整理一下吗？”
牧者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人类脖子上那条可笑的荧光蓝领带。
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条同款。
然后，缓缓地……
真的抬起手，本能地整理了一下领结。
动作标准得像个老派绅士。
做完这个动作，祂才意识到不对。
僵住。
整个洞穴，一片死寂。
只有程实粗重的喘息声，和荧光蓝领带发出的微弱光芒。
照亮了他脸上那抹疯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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