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最粘稠的墨汁,将我拖向无底的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坠落感,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一丝极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在意识深处摇曳,艰难地抵御着黑暗的侵蚀。
“……小凯……醒醒……求你醒醒……” 是阿琪的声音,带着哽咽,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恐与绝望,一声声,如同穿过无尽冰原的微弱风铃,在黑暗边缘呼唤。
“……阿弥陀佛……小施主……神魂受创……心脉受损……但……根基未绝……尚有……一线生机……” 另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是了尘大师。他似乎在渡入什么,那丝暖意稍稍强了些。
是丁,是了尘大师……还有阿琪……我还活着……不,不能死……不能留下阿琪一个人……还有小镇……还有……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郁药香和腥甜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喉中,霸道地冲开了淤塞的气血,如同在冻土上点燃了一把烈火。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又磅礴的佛力,如同潺潺春水,顺着被冲开的经脉,缓缓注入几乎枯竭的丹田,护住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生机。
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如同被碾碎过千万遍的酸痛。眼皮有千斤重,我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掀开一线。
模糊的光影晃动,逐渐聚焦。是奕航斋熟悉的木质房梁,还有阿琪红肿的、蓄满泪水的双眼,以及她身边盘坐的、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仿佛老了十岁的了尘大师。
“醒了……他醒了!”阿琪的眼泪终于滚落,脸上却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了尘大师长宣一声佛号,缓缓收回抵在我背心的手掌,身形微微一晃,显然损耗极大。他脸上纵横的沟壑更深了,那双睿智的眼眸也暗淡了许多,但其中蕴藏的慈悲与欣慰,却如明灯不灭。
我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剧痛再次袭来。
“别说话!”阿琪立刻制止,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水,湿润我干裂的嘴唇,“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全靠大师的佛元和我的续命蛊吊着!现在……现在总算……”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手背上,滚烫。
“小施主,你……唉……” 了尘大师也缓缓摇头,眼中带着悲悯与后怕,“那一剑……燃魂灭元,几近道基尽毁。若非你体内有一缕极为精纯的阴司正神赐福之力(指阴司令牌气息残留)护住了心脉,若非阿琪姑娘以苗疆秘术为你重塑经络,老衲……怕是也回天乏术。”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大师。他身上的僧袍虽然干净,但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为了救我和镇压断龙渊的后续,耗损了难以想象的本源佛力。
“大师……大恩……” 我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阿弥陀佛,斩妖除魔,乃我辈本分。施主舍身卫道,老衲岂能坐视。”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施主此番,道基受损严重,修为十不存一,需得静养数年,以温和之法徐徐图之,万不可再动干戈,否则……恐有性命之虞,大道断绝。”
修为十不存一……道基受损……
我心头一沉,但随即又释然。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至少,小镇保住了,阿琪还在,了尘大师也还在。至于修为……只要命在,总有恢复的一天。
“那……那魔头……还有断龙渊……” 我沙哑地问。
“九幽行者形神俱灭,断龙渊邪阵已毁,空间裂缝也被老衲以残余佛力封印,百年内应无大碍。残余幽冥教众,经此一役,也树倒猢狲散,王铁军施主正带人追剿漏网之鱼,料想难成气候。” 了尘大师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只是那‘九幽行者’来历诡异,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黑手,尚未可知。此事,老衲会禀明方丈,着人详查。”
我松了口气,最大的威胁总算解除了。
“你昏迷期间,王铁军、淋总、赵老板、王叔他们都来过,见你未醒,放下许多补品药材,又怕打扰,都回去了。只说等你醒了,定要再来道谢。”阿琪抹了抹眼泪,低声说道,“镇上……也安稳了。那几日天地异象,大家都吓坏了,后来王队出面安抚,说是……说是地震前的异常天象,已经过去了。”
地震?倒也说得过去。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来得安宁。
“大师……您的伤势……” 我看着了尘大师苍白的脸色,心中愧疚。
“无妨。老衲回寺静修些时日便可。只是此间事了,老衲也需回山复命了。” 了尘大师站起身,身形微微踉跄,阿琪连忙扶住。
“大师……”
“小施主,阿琪姑娘,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此番劫难,亦是修行。望二位善自珍重,他日有缘,五台山再会。” 了尘大师合十行礼,目光在我和阿琪身上停留片刻,满是期许,“持身以正,守心如一。道在脚下,路在眼前。”
言罢,不待我们再多挽留,了尘大师转身,迈着略显蹒跚却异常坚定的步子,缓缓走出了“奕航”。阳光洒在他洗得发白的僧袍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恍如真佛远去。
我和阿琪目送他离开,久久无言。心中充满了感激、敬意,还有一丝淡淡的离愁。
“小凯,你饿不饿?我熬了粥。” 阿琪打破沉默,声音轻柔。
我点点头,想笑一下,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阿琪破涕为笑,小心地扶我坐起,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米粥喂到我嘴里。粥里加了参片、红枣、枸杞,清淡却滋补。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在身上,窗台上的菊花开得正盛,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小镇的街道上,传来了熟悉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一切如常,安宁祥和。仿佛那场差点颠覆一切的浩劫,从未发生过。
“奕航”的牌匾,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炉火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药香弥漫。
我知道,我的修行之路,或许要暂停很长一段时间了。道基受损,修为尽废,需要从头再来。但看着阿琪忙碌的背影,感受着这平凡的烟火气,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道在寻常,功在细微。 或许,停下脚步,看看这被守护下来的平凡日子,也是一种修行。
“阿琪。” 我轻声唤道。
“嗯?” 她转过头,眼里还有未褪尽的红,却已盛满了温柔的光。
“等我好了,我们……把后院那片空地,开成药圃吧。种些寻常草药,也好。” 我说。
阿琪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弯弯,用力点头:“好!”
窗外,天高云淡,岁月正好。
“奕航”的故事,或许会暂时沉寂,但守护的灯火,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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