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秋风中一天天过去,赵淑芬的肚子成了整个大院关注的焦点,大家都掐着手指算日子,等着听那一声响亮的啼哭。
这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霜寒很重。
林晚书起来生火做饭,刚推开院门,就听见隔壁李大妈家传来一阵压抑的、却又透着异样激动的声响,似乎还有婴儿极其微弱的啼哭。
她心里疑惑,李大妈家就老两口,大儿子前几年为救落水儿童牺牲了,成了烈士,也成了老两口心里永远的痛。
自那以后,李大妈脸上就很少见到真正开怀的笑容。
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婴儿哭声?
正想着,就见李大妈跌跌撞撞地从她家院门跑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蓝布袄子裹着的小小包袱,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声音都变了调:“晚书!晚书!你快来看!老天爷开眼啊!在……在陆牙子旁边的草窠里……捡着的!还是个带把的小子!”
林晚书心里一惊,连忙迎上去。只见李大妈怀里那破旧袄子里,露出一张冻得发青、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气息微弱,偶尔发出一两声猫叫似的哼唧。
孩子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脐带都没处理干净,胡乱用布条缠着。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扔那儿了?”
林晚书又惊又急,陆牙子那边偏僻,早上霜重天寒,这孩子再晚发现一会儿,怕是……
“不知道啊!我早起去那边捡柴火,听见有声音……哎哟我的老天爷!”
李大妈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眼泪里除了悲,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灼热的狂喜和紧紧抓住不放的执念。
她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却抱得死紧,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准是哪个丧良心的……不要了!扔了!这寒冬腊月的……”
李大妈的老伴李大爷也跟了出来,搓着手,眼圈通红,看着老妻怀里的孩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两口快六十了,唯一的儿子牺牲后,家就像塌了半边天。
按政策,他们这年纪和情况,几乎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这个清晨从天而降的、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像一道突兀而强烈的光,劈开了他们暮年生活的灰暗与死寂。
“快!快进屋!孩子冻坏了!”林晚书回过神来,赶紧帮着把李大妈让进屋,又冲着自家喊:“凛川!快出来!去烧点热水!再……再去请苏大夫来看看!”
周凛川闻声出来,看清情况,眉头紧锁,二话不说,转身就去灶房烧水,又让周轩赶紧跑去请苏明宇。
很快,苏明宇披着衣服就赶了过来,手里提着医药箱。他仔细检查了婴儿的情况,孩子除了冻得厉害、有些虚弱,并无其他明显先天疾病或外伤。
“得赶紧保暖,喂点温水,慢慢来。”苏明宇熟练地指导着,帮着处理了脐带,又用干净的软布蘸温水轻轻擦拭孩子冰凉的小身体。
李大妈早就翻出了家里最软和的旧棉絮,在炕头暖着,此刻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棉絮把孩子裹好,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他。
孩子渐渐不再发抖,脸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似乎感受到了环绕着他的温暖和急切的爱意,居然微微睁了下眼睛,又疲惫地合上,往李大妈怀里蹭了蹭。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李大妈的眼泪决了堤,李大爷也背过身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脸。
林晚书帮着张罗,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这孩子来历不明,被遗弃在寒霜里,是不幸的。
可偏偏被李大妈捡到,对于痛失爱子、晚年孤寂的老两口来说,这又像是冥冥中的一种残酷的补偿,一种揪心的缘分。
周凛川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老两口围着孩子那如获至宝、又哭又笑的样子,眼神深沉。他是军人,见过生死,也理解这种失独家庭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巨大的情感空洞。
这个弃婴的出现,对李大妈家而言,不啻于惊雷,也是甘霖。
“这事……”林晚书看向周凛川,低声道,“得跟街道、派出所说吧?”
周凛川点点头:“要报。孩子来历要查,程序也要走。”他顿了一下,看向紧紧抱着孩子、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的李大妈,语气放缓了些,“李婶,孩子得先顾好。其他的,慢慢来。”
李大妈使劲点头,眼泪汪汪:“报!我们报!这孩子……这孩子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谁也别想抢走!”她语气里的决绝和保护欲,让在场的人都动容。
苏明宇给开了些温补调理的药,又叮嘱了注意事项,才离开去上班。
孩子喝了点温水,在李大妈怀里沉沉睡着了,呼吸平稳了许多。
老两口寸步不离地守着,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胡同。邻居们陆续过来看望,唏嘘不已,但看到李大妈夫妇那重新燃起生气的脸庞,也都默默祝福。有人送来自家孩子用过的柔软旧衣,有人送来鸡蛋红糖。
林晚书回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对周凛川感叹:“这孩子命大,遇上了李婶。李婶他们家……也太不容易了。”
周凛川“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萧瑟的秋景。军人的身份让他更清楚,像李大妈儿子那样的牺牲意味着什么,以及留给家庭的创伤有多深。这个弃婴的出现,或许无法弥补失去,却无疑给了暮年的烈士父母一个活下去的、全新的念想和寄托。
“街道和派出所那边,我会去打个招呼,说明情况。”周凛川沉声道。
以他的级别和为人,他的话在地方上很有分量。
他知道,后续的收养手续、户口问题不会一帆风顺,但李家的情况特殊,孩子又是弃婴,情理上应该给予最大的关照。
林晚书看着他,心里安定了一些。
有他在,仿佛再难的事,也能寻到出路。
这个深秋的清晨,一个被遗弃在寒霜中的小生命,意外地叩响了一户失独家庭的门,也牵动了整个胡同的心。
他的到来,充满了悲凉与偶然,却也交织着人性的温暖与命运的莫测。
未来的路还长,但这个小小的生命,已然在李大妈家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充满生机的石子,涟漪正在缓缓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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