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巧果里的星河
七夕前三四日，暑气还没褪尽，村口老槐树的蝉鸣疏了些，村里的婆娘们就已经开始张罗着做巧果了。沈未央家的土灶房早早便飘出了面香，她娘搬来那口经年的大瓷盆，盆沿还留着往年和面蹭上的浅黄印记。她先往盆里舀了两大勺这边地界的麦粉，雪白雪白的，簌簌落在盆底堆成小丘，又添了那边地界的米粉，细润如玉，两种粉混在一起，在瓷盆里晕出深浅不一的白。
清水顺着指尖缓缓注进去，她手腕一转，面粉便在水里漾开，随后五指成爪，开始揉面，力道又稳又匀，面团在她掌心渐渐成形，被她抓起来往案板上一摔，“砰”的一声闷响，惊得灶台上的陶碗轻轻晃了晃，她接连摔了几下，案板便响起“砰砰”的节奏声，面团也愈发光滑筋道。
“巧果要做足七种形状，”她抹了把额角的薄汗，笑着从糖罐里捻了把碎糖撒进面团，指尖还沾着点面粉，“喜鹊是盼鹊桥相会，剪刀是愿姑娘手巧，莲花是求心诚顺遂……每种都有说法，吃了往后做针线、捏面人都能灵便不少。”
沈未央蹲在案板旁的小板凳上，下巴快抵到膝盖了，手里攥着块掌心大的小面团，指尖捏来捏去，先捏出个圆脑袋，又揪了两团面做翅膀，结果左边的捏得大了，右边的又小又扁，活脱脱一只歪歪扭扭的跛脚喜鹊，她自己瞧着也乐，把那丑喜鹊往案板边一放，抬头冲我眨了眨眼。
我把从家里带来的小布包打开，倒出里面的芝麻，是特意混了两界的品种，这边的芝麻粒大饱满，泛着油亮的光泽，那边的芝麻粒虽小，却带着一股独特的焦香。芝麻簌簌落进面团里，我用手指搅了搅：“加了芝麻更酥更香，往年我娘做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先偷抓一把生芝麻吃。”说着也拿起一块面团学着捏，可指尖总不听使唤，捏出来的东西四不像，既没翅膀也没尾巴，引得沈未央“噗嗤”笑出声，连她娘也回头看了眼，眼里漾着笑意。
日头渐渐西斜，把灶房的窗棂影子拉得老长，大铁锅的油已经烧得温热，漾着细碎的波纹。沈未央娘把捏好的巧果顺着锅边滑进去，顿时油锅里响起“滋滋”的轻响，金黄的油花翻涌着往上冒，糖和麦粉的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裹着热气飘出灶房，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又往村口漫去，引得路过的邻人都探头问一句“未央娘，今儿就炸巧果了？”
沈未央的小弟弟才五六岁，搬了个小马扎趴在灶台边，小脸蛋被炉火烘得红扑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油锅里渐渐变黄的巧果，小嘴微微张着，口水都快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了。“小馋猫，急什么，”沈未央娘用锅铲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脑袋，语气里满是宠溺，“得等凉透了才能吃，不然烫掉舌头，今晚就没法去村头看鹊桥会了。”小家伙立刻捂住嘴巴，使劲点头，只是眼睛还是没离开油锅。
夜幕很快降临，墨色的天空缀满了星星，我们把晾凉的巧果整齐地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七种形状摆得满满当当，金黄的表皮上沾着白芝麻，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甜。石桌一角还放着一碗清水和一面擦得锃亮的铜镜，是村里传下来的“拜织女”的规矩，盼着织女能赐下巧手。
沈未央搬了把椅子拉我坐下，她仰头指着天上的银河，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点巧果的甜香：“你看那星星，这边地界的亮堂，一颗是一颗，那边地界的绵密，挤在一起像撒了把碎钻，合在一起才像条真正的河，能渡得牛郎织女相会。”
远处村头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举着自制的纸灯笼跑来跑去，灯笼面是用两界的纸混糊的，这边的红纸鲜亮，那边的青纸温润，风一吹，灯笼便晃出明明灭灭的光，在夜色里飘来飘去，像散落的星子落进了人间。
“快吃巧果，”沈未央从盘子里挑了个莲花形状的递过来，上面还沾着两粒白芝麻，她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吃了这个莲花巧果，保管你下次捏面团，手艺比我还强！”
我咬了一口，外皮又酥又脆，内里带着点软糯，芝麻的焦香混着麦粉的醇厚和糖的清甜，在嘴里慢慢散开，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口。她忽然往前凑近了些，眼睛弯成月牙：“沾到糖了。”话音未落，指尖便轻轻擦过我的嘴角，那触感温热又柔软，像一片刚从枝头落下的桂花花瓣，轻轻拂过心尖。
我愣了一下，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赶紧拿起一个剪刀形状的巧果递过去：“这个给你，吃了就能学会剪窗花，跟你娘一样巧。”她笑着接过去，张口咬了一大口，碎屑沾到了鼻尖上。
银河在天上静静流淌，星光落了满院，巧果的甜香在晚风里弥漫，远处的灯笼光和天上的星光交映在一起，把院子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里。沈未央咬着巧果，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整片星空：“你说，牛郎织女会不会也在吃巧果？说不定他们的巧果，也是用两界的面粉混着做的，甜得很呢。”
我望着她被灯笼照得微红的脸颊，看着她眼里的星光和笑意，忽然觉得这七夕的夜晚，比天上的银河还要亮，还要暖。巧果的甜味久久留在舌尖，像把这两界的风、两界的星，还有身边人的温度，都一并揉进了心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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