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冬酿温炉话旧年
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倒像是给灶间的柴火声打了拍子。沈未央把最后一块煤添进炉膛,火光“轰”地蹿高半尺,映得她脸颊发红。崔杋蹲在炉边翻烤着栗子,栗子壳裂开的缝隙里冒出甜香,混着锅里蒸腾的米酒气,把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去年这时候,你在雪地里追那只偷栗子的松鼠,摔了个屁股墩儿,还记得不?”沈未央用布巾擦着刚洗好的粗瓷碗,指尖沾着的水珠落进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崔杋翻栗子的手顿了顿,耳尖在火光里泛着红:“谁说我摔了?那是故意蹲下来看松鼠藏粮呢。”他拿起个裂壳的栗子,用指腹捻掉绒毛,递到沈未央嘴边,“你尝尝,今年的栗子比去年甜。”
沈未央张嘴接住,栗子肉粉糯滚烫,甜香里裹着点焦味。她含混不清地说:“是比去年的好,许是秋天雨水足。”说着从灶台上拎起酒壶,往两只粗瓷碗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几粒桂花,是前几日晒干收在瓷罐里的。
“这坛桂花酿埋了整三个月,”崔杋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忽然笑了,“你去年说要学温酒,结果把坛子底都给烧裂了,还记得不?”
“那是炭太旺了!”沈未央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后来还不是我用糯米浆把裂缝补好的?不然你哪有闲心在坛口画小老虎?”她指尖点了点碗沿,那里还留着圈浅浅的印子,是去年崔杋用烧黑的木炭画的老虎尾巴,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炉子里的煤块“噼啪”炸响,崔杋忽然起身往院外走:“等我会儿。”沈未央探头往外看,只见他踩着屋檐下的薄雪,往柴房方向去了,背影在雪地里印出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不多时,他抱着个蒙着布的竹筐回来,布上沾着的雪粒在屋里很快化成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猜猜是什么?”他把竹筐往桌上一放,布一掀,里面是个陶瓮,瓮口缠着的红绳已经褪色,却打得结结实实。沈未央凑近一看,瓮身上用烧红的铁钎烙着个歪歪扭扭的“未”字,是她去年亲手烙的。
“这不是你说要埋到明年开春的梅子酱吗?”她指尖抚过那个“未”字,铁钎烙出的纹路里还藏着点灰,“怎么提前挖出来了?”
“看你这几日总念叨酸的,”崔杋挠挠头,找了把小刀撬瓮口的泥封,“估摸着该熟了。”泥封裂开的瞬间,酸香混着甜气涌出来,比灶上的米酒更烈些,带着股子冲劲。他舀出小半碗,递到沈未央面前,“尝尝,比去年的少放了些糖。”
梅子酱琥珀色的稠汁里浮着细碎的梅肉,沈未央用木勺舀了点送进嘴里,酸得她眯起眼睛,舌尖却很快泛起甜意。“正好配米酒,”她舀了两勺放进自己碗里,酒液顿时染上淡淡的梅色,“你去年说要在酱里加紫苏,怎么没加?”
“去年的紫苏晒得太干,怕串味,”崔杋也往自己碗里加了两勺,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块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片叶子,边缘还留着点毛刺,“这个,找着了。”
沈未央接过木牌,认出是去年春天她掉在梅树下的木梳齿,当时她蹲在地上找了半宿,崔杋说“找不着就算了,我给你刻个新的”,原来他偷偷捡回去,打磨成了片梅叶的样子。她指尖抚过木牌边缘的毛刺,忽然想起他去年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这木牌,被木刺扎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崔杋凑过来看,鼻尖差点碰到她的脸颊,“我刻了三天呢,手上扎了七个刺。”
“没什么,”沈未央把木牌揣进围裙兜里,忽然起身往柜边去,从柜角拖出个木箱,“给你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件青布袄,袖口和领口都缝着圈灰鼠皮,是她攒了三个月的碎银托货郎买的。“去年你说棉袄漏风,今年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崔杋拉进怀里。他身上带着雪的寒气,却把她裹得很紧,炉子里的火光在他耳后投下跳动的影子。“去年你给我补的那件,我还收着呢,”他声音闷在她发间,“袖口的补丁上,你绣的小南瓜,我都数过,一共七个瓣。”
沈未央忽然想起去年冬夜,他举着那件打补丁的棉袄,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说“这南瓜绣得像小灯笼”,当时她还嫌他絮叨。此刻被他抱着,闻着他身上的栗子香和雪气,忽然觉得灶间的火光都变得格外软。
“栗子要糊了!”她推了推他,从他怀里挣出来,果然见炉边的栗子焦了几个。崔杋慌忙去翻,却被烫得直甩手,引得沈未央笑个不停。他也不恼,捡了个没焦的栗子剥开,塞到她嘴里,自己则啃起那个焦了的,边啃边说:“焦的香,像你去年烤糊的红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在窗纸上沙沙响。两人坐在炉边,就着米酒和梅子酱,把去年的事翻来覆去地说。说春天在梅树下埋的酒坛,说夏天追过的萤火虫,说秋天晒在檐下的南瓜干,说着说着,酒壶见了底,炉子里的火也弱了下去。
崔杋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光重新亮起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沈未央忽然指着墙,笑道:“你看,我们的影子又缠在一起了,像不像你去年编的藤筐?”墙上的影子果然交叠着,像两条绕在一起的藤。
崔杋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他的手却带着雪的凉意,一冷一暖交握在一起,倒像是把冬和春攥在了一起。“明年开春,我们去后山种片梅树吧,”他忽然说,“就种三十棵,你一棵我一棵,剩下的……”
“剩下的留给松鼠藏栗子。”沈未央接话,笑得眉眼弯弯。
炉边的栗子壳堆了小半筐,酒碗里还剩点底,映着窗外落进来的雪光。崔杋看着她笑,忽然觉得,去年那个在雪地里追松鼠的自己,大概早就知道,有一天会和她这样坐在炉边,把旧年的故事,酿成新年的甜。
雪还在下,檐角的冰棱又长了些,屋里的火光却始终亮着,像个暖烘烘的巢,把风雪都挡在了门外。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细碎事,就像瓮里的梅子酱,越酿越稠,越品越甜,成了日子里最耐嚼的滋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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