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不是没有声音——风还在嘶吼，速降索与冰壁摩擦的窣窣声依旧，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低鸣。但通讯频道里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震耳欲聋。
赫姆勒的信号消失了。不是中断，不是干扰，是彻底的、不留任何余韵的抹除。连带着他悬挂的那段速降索，也被黑色气泡吞噬了大半，断裂的绳头垂落在下方，缓慢地晃荡着，像一条被斩断的触须。
赵磐悬停在距离气泡二十米的上方，护目镜的夜视模式将那个缓慢自转的黑暗球体映照成诡异的墨绿色。球体表面流淌的暗红与漆黑能量流，如同活物的血管与淋巴，缓缓搏动。那股冰冷的、针对生命与能量的吸力，虽然减弱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黏附在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里，提醒着所有靠近者刚才发生的惨剧。
“赫姆勒……”柯尔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和托克停在更上方约四十米处，两人之间连着安全绳，此刻正背靠背警戒着四周冰壁，但他们的目光，都无法控制地投向下方那个吞噬了战友的黑色球体。
“回答我，赫姆勒。”断钢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线。他停留在更下方的位置，距离气泡大约三十米，此刻正利用冰壁上一处突出的岩架稳住身形，仰头观察着情况。
没有回应。
只有气泡表面能量流蠕动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仿佛湿布摩擦玻璃的滋滋声。
“生命体征监测最后读数？”断钢继续问，对象是留在断崖上、通过远程监控系统观察情况的哈兰长老。
“……瞬间归零。”哈兰长老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不是失联，是彻底消失。热能信号、生命场信号、甚至他装备上所有电子标记……都在接触气泡边缘的瞬间，消失了。那个气泡……它在吸收一切形式的能量和信息。”
吸收一切能量和信息。一个悬浮在垂直通道中的、无差别的湮灭陷阱。
“它不是自然形成的。”赵磐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低温而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气泡上移开，扫视周围的冰壁和上方断崖边缘隐约的灯光，“位置太精准了，正好出现在我们下降路径的中心。时机也太巧了，在我们大部分人都进入通道、分散在不同高度的时候。”
“你是说，它是被‘布置’在这里的？”断钢立刻明白了赵磐的意思。
“或者是被‘引导’过来的。”赵磐盯着左臂终端上，那个代表星语者碎片指向的、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箭头，“碎片之前就有异常反应。那个存在……可能不仅仅是打开了门。它还在利用泄漏的能量，改造门前的环境，布置防御……或者说，筛选机制。”
一个只允许“特定存在”通过，而会将其他一切吞噬的筛选机制。
“钥匙……”断钢低声重复了这个词，目光落在赵磐背后的背包上——那里装着星语者碎片，也间接关联着昏迷的苏瑾。“它可能只允许携带‘钥匙’，或者与‘钥匙’深度绑定的事物通过。”
“那我们怎么办？”托克的声音传来，带着战士面对未知威胁时的焦躁，“绕过去？这东西直径有八米，几乎堵死了大半个通道！从边上挤？那股吸力……”
“不能靠近边缘。”赵磐立刻否定，“吸力虽然减弱，但不确定会不会突然增强，或者气泡发生二次膨胀。刚才赫姆勒被吞噬的过程……太快了，完全没有反应时间。”
又是一阵沉默。下降行动刚开始，就损失了一名关键队员，还被一个无法理解的能量陷阱挡住了去路。绝望的情绪如同冰渊中的寒气，开始悄无声息地侵蚀每个人的意志。
“哈兰长老。”断钢打破了沉默，“分析气泡的能量结构和稳定性。有没有周期性的波动？弱点？或者……通过的‘安全间隙’？”
“正在尝试扫描……能量场太混乱了，干扰极强……等等！”哈兰长老的声音突然提高，“气泡的能量读数……它在减弱！非常缓慢，但确实在减弱！表面的能量流动速度下降了大约百分之五！”
减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黑色球体上。仔细看，在夜视镜的绿色视野中，球体表面那些暗红与漆黑的能量流，似乎……真的变得“粘稠”了一些，蠕动的幅度和频率有所降低。整体的能量辐射强度，也略微下降。
“是暂时的能量低谷，还是它本身就不稳定？”断钢追问。
“无法确定！但根据能量衰减曲线模型推测……如果这个趋势持续，大约六到八分钟后，它的能量强度会下降到目前的三分之二左右，吸力范围和强度也可能相应减弱！”哈兰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但只是推测！这个球体的能量模型完全不符合已知的任何物理规律！”
六到八分钟。一个可能出现的、稍纵即逝的“窗口期”。
“足够我们快速通过吗？”柯尔特问。
“如果吸力减弱到可以承受的程度，理论上可以。”赵磐在心中快速计算着通道剩余空间、他们的下降速度、以及通过气泡边缘所需的最短时间和安全距离，“但风险极高。我们对它的稳定性一无所知。任何一点外部刺激——比如我们靠近时携带的能量扰动、移动引起的气流变化——都可能打破它脆弱的平衡，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比如爆炸？还是更大规模的吞噬？”托克的声音发沉。
“都有可能。”赵磐实话实说。
这是一个赌博。赌气泡会稳定衰减，赌他们能在短暂的弱化期内安全通过，赌通过时不会引发灾难性反应。
“还有其他选择吗？”断钢问，目光扫过众人。
绕行？通道虽宽，但气泡几乎占据了中心最佳路径。从边缘紧贴冰壁挤过去？冰壁上遍布守卫，而且边缘区域的冰层结构可能更不稳定。返回断崖上方？意味着放弃任务，也意味着苏瑾和碎片可能永远无法抵达目标，污染终将爆发。
没有选择。
“准备强行通过。”断钢做出了决定，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哈兰长老，持续监控气泡能量变化，一旦衰减达到预测的‘安全阈值’（如果存在的话），立刻通知。柯尔特，托克，你们两人一组，用安全绳连接，作为第一组尝试通过。赵磐，你和我一组，带着碎片，作为第二组。通过时，保持最低能量输出，动作尽量轻缓平滑，避免任何突然的移动或能量释放。”
“如果……它突然又变强了呢？”托克忍不住问。
“那就用你们身上所有的爆炸物，朝它中心扔。”断钢的回答冷酷而直接，“赌一下剧烈能量冲击能否干扰或摧毁它。至少为后面的人创造机会。”
用生命去试探，用生命去开辟道路。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战术。
没有人提出异议。柯尔特和托克开始检查彼此的安全绳连接，将身上剩余的爆炸物调整到最容易取用的位置。赵磐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背后背包的固定情况，确保星语者碎片的盒子不会在行动中意外脱落或打开。
时间在紧张和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护目镜上的计时器无声跳动。每个人都紧盯着下方那个缓慢自转的黑色球体，仿佛在与一头沉睡的巨兽对视，等待着它最虚弱的那个瞬间。
哈兰长老的声音每隔三十秒就会传来一次能量读数更新。衰减在持续，但速度并不均匀，有时快一点，有时几乎停滞。
五分钟过去了。
气泡的能量强度下降了约百分之四十。表面的能量流变得如同缓慢流淌的沥青，自转速度也明显减慢。那股无形的吸力，确实减弱了许多，但并未完全消失，依旧像一层冰冷的蛛网，笼罩着附近区域。
“衰减速度正在放缓……可能接近某个临界点了。”哈兰长老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现在的能量强度……按照模型，吸力应该已经减弱到对穿戴标准防护装备的人员不构成致命威胁的程度。但模型误差很大！”
“柯尔特，托克。”断钢的声音响起，“准备行动。记住，轻、缓、稳。一旦感觉吸力异常增强，或者气泡有任何不稳定迹象，立刻后撤或按备用方案行动。”
“明白。”柯尔特简短回应。
赵磐看到上方，柯尔特和托克调整了一下姿势，两人之间的安全绳绷直。柯尔特向托克打了个手势，然后，两人开始以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下方的气泡边缘滑降。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两人逐渐靠近气泡的外围影响区域。夜视镜中，他们的身影在墨绿色的背景上显得格外清晰。动作确实很轻缓，如同慢镜头播放。速降索的释放几乎无声。
赵磐屏住呼吸，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能隔空感受到那股依旧存在的、冰冷的吸力。
柯尔特和托克下降到了距离气泡边缘水平距离大约五米的位置——这是他们计划中开始横向移动、尝试从气泡与冰壁之间相对较宽的缝隙穿过的起点。
两人停了下来，悬挂在空中，似乎在感受和评估。几秒钟后，柯尔特向侧面荡了一下，利用绳索的摆动，开始朝着冰壁方向，也就是气泡的左侧边缘，缓慢地横向移动。
托克紧随其后，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安全绳微微松弛的队形。
一切似乎顺利。他们移动得很小心，没有引起明显的气流变化。气泡也依旧在缓慢自转，能量流蠕动，没有出现异常反应。
赵磐略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气泡，而是来自冰壁！
就在柯尔特即将接近左侧冰壁，准备利用一处凸起的冰岩作为支点调整方向时，他身旁冰壁上一道原本看似普通的、狭窄的纵向裂缝，突然裂开！
不，不是裂开，是张开！
裂缝如同怪物的巨口，猛地向两侧扩张！裂缝深处，不是岩石或冰层，而是一片蠕动的、暗蓝色的、由无数细小冰晶构成的聚合体！那聚合体中央，猛地探出七八条由尖锐冰刺构成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肢体，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近在咫尺的柯尔特！
“左侧冰壁！敌袭！”柯尔特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几乎同时，他手中的霰弹枪已经开火！
轰！
近距离的霰弹轰击在那几条冰刺触手上，冰屑纷飞，暗蓝色的“血液”溅射！但触手的数量太多，且异常灵活！一条被打断，立刻有更多的从裂缝深处涌出！其中两条避开了火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了柯尔特的左腿和腰部！
“柯尔特！”托克的吼声响起，他正要调转枪口支援，他右侧的冰壁上，另一道裂缝也骤然张开，同样探出冰刺触手！
不止一处！他们靠近冰壁的动作，似乎惊动了潜伏在冰层深处的东西！
“是‘冰脉潜伏者’！”哈兰长老的惊叫传来，“守卫的亚种！它们平时与冰层同化，几乎无法探测！只有在活物靠近到极近距离时才会激活发动突袭！”
计划被打乱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迫使柯尔特和托克不得不进行激烈的反抗和规避动作！枪声、冰刺断裂声、怒吼声瞬间打破了通道的寂静！
而他们的剧烈动作和能量爆发（枪口火焰、弹药爆炸），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下方那个看似平静的黑色气泡，表面缓慢蠕动的能量流，骤然加速！整个球体的自转速度猛地提升！那股已经减弱了许多的吸力，如同被惊醒的野兽，骤然增强！
“吸力增强！气泡不稳定！”哈兰长老的警告声几乎与变化同步！
赵磐感到身体猛地一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腰，要将他拖向下方！速降索瞬间绷得更紧！他死死抓住控制握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处于更下方、更靠近气泡的柯尔特和托克，受到的影响更大！
缠绕着柯尔特的冰刺触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吸力干扰，动作出现了一丝紊乱。柯尔特抓住机会，用匕首狠狠斩断了一条触手，同时用脚猛蹬冰壁，试图借助反作用力将自己推向远离气泡的中心区域。
但就在他发力的一瞬间——
也许是剧烈的能量扰动，也许是巧合。
那个黑色气泡，在快速自转和增强的吸力中，其表面某一点的能量结构，似乎达到了某个极限。
一点极其刺眼的、亮紫色的光芒，从气泡中心一闪而逝！
紧接着，气泡表面，距离柯尔特和托克不远的位置，猛地向内塌陷了一小块！形成一个短暂的、边缘扭曲的凹坑！
凹坑出现的瞬间，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的、指向凹坑中心的恐怖吸力，爆发了！
那不是持续的作用，而是一次短暂的、脉冲式的猛拽！
“呃啊——！”柯尔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他整个人连同缠绕着他的几条冰刺触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扯向了那个塌陷的凹坑方向！
“柯尔特！”托克目眦欲裂，他试图抓住连接两人的安全绳，但那股脉冲吸力太强太快了！安全绳瞬间绷得笔直，然后——
啪！
特制的、足以承受数吨拉力的安全绳，竟然被这瞬间的恐怖力量扯断了！
柯尔特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暗蓝色触手的缠绕和亮紫色光芒的映照下，瞬间没入了那个刚刚形成的凹坑之中！
凹坑随即“愈合”，气泡表面恢复了流动状态，但自转更快，能量流更加狂暴！
柯尔特，步了赫姆勒的后尘。
而托克，因为安全绳断裂的反作用力和自身为了对抗吸力而做的激烈动作，身体失控地向后甩出，重重地撞在了冰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挂在身上的部分装备（包括几枚炸药）在撞击中脱落，向下坠去，消失在黑暗中。
“托克！报告情况！”断钢的吼声响起。
“……还活着……”托克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痛，“左肩……可能撞断了……装备丢了部分……柯尔特他……”
他没有说下去。
短短几分钟内，赫姆勒、柯尔特，接连被吞噬。托克重伤。下降路径上的能量陷阱，加上冰壁中潜伏的致命生物，将他们的队伍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黑色气泡在经历了这次脉冲式爆发后，能量强度似乎又有所回落，但自转和表面流动依旧比之前活跃。它依旧横亘在那里，如同深渊之眼，冷冷地注视着幸存者。
断钢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钟里，只有风声、托克压抑的喘息、以及气泡能量流蠕动的滋滋声。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但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被压到极限的质感：
“托克，尽量固定自己，处理伤势。赵磐，改变计划。我们不等了。”
赵磐心中一凛：“现在通过？气泡还不稳定……”
“等下去，它可能再次爆发，也可能引来更多潜伏者。”断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利用它刚刚爆发后的相对‘平静期’，以及……它可能对‘特定能量’的反应。”
“特定能量？”赵磐立刻明白了断钢的意思——星语者碎片。
“你背后的碎片，是‘钥匙’的一部分。”断钢继续道，语速加快，“那个存在布置这个陷阱，可能就是为了筛选和捕捉‘钥匙’。但反过来，碎片本身释放的能量特征，或许能干扰、中和、或者……欺骗这个陷阱。”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假设。用可能触发陷阱的“钥匙”，去尝试通过陷阱。
“成功率？”赵磐问。
“没有数据。”断钢坦诚得近乎残酷，“但我们现在每多停留一秒，风险都在增加。托克受伤，冰壁里的东西被惊动，气泡状态未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先下去，靠近气泡边缘。你用最低功率激活碎片，释放其能量特征，尝试与我同步下移。如果碎片能量能有效减弱吸力或稳定气泡，我们就快速通过。如果反而引发剧烈反应……”
他没有说完，但赵磐懂了。如果引发剧烈反应，断钢会试图用自己吸引火力或制造混乱，为赵磐和碎片创造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渺茫。
“明白。”赵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到背后，调整了固定金属盒的卡扣，让盒子更容易打开，同时将左臂终端上碎片能量输出的控制界面调出。
“行动。”
断钢开始向下滑降，目标直指气泡右侧边缘——那里距离托克所在的左侧冰壁较远，且刚才的脉冲爆发和潜伏者袭击都发生在左侧。
赵磐紧随其后，两人保持着大约五米的垂直距离。他的右手手指悬在终端屏幕的能量输出滑块上，精神高度集中，感知着下方气泡的能量场变化，以及背后碎片传来的微弱脉动。
十米。五米。
他们进入了气泡的强吸力影响范围。那股冰冷的拖拽感再次清晰起来，但比起刚才的脉冲爆发，要温和许多。
断钢停在了距离气泡边缘水平距离约三米的位置，没有再继续靠近。他挂在冰壁上，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岩鹰，完好的右手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不是熵减网发射器，枪身更长，枪口有复杂的能量聚焦环），枪口斜向下，对准气泡的方向，但没有开枪。
“赵磐，现在。最低功率，短脉冲。”断钢的命令传来。
赵磐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在终端屏幕上轻轻一划。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能量蜂鸣，从他背后的金属盒中传出。盒盖的缝隙处，骤然亮起一抹明亮的幽蓝色光芒！
星语者碎片被激活了！
变化立竿见影。
就在碎片能量释放的瞬间，下方那个缓慢自转的黑色气泡，猛地停滞了！
不是停止自转，而是整个球体的能量流动和自转速度，出现了明显的、卡顿般的减速！表面那些暗红与漆黑的能量流，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但“更高阶”的存在，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紊乱。
更关键的是，那股笼罩着赵磐和断钢的冰冷吸力，骤然减弱了大半！仿佛气泡的“注意力”或者“捕食本能”，被碎片释放的幽蓝能量特征吸引或干扰了。
“有效！”断钢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保持输出！缓慢靠近！注意冰壁！”
赵磐维持着最低功率的能量释放，碎片如同一个散发着特定频率信标的小型灯塔。他和断钢开始以比之前更慢、但更平稳的速度，向着气泡右侧边缘与冰壁之间的缝隙移动。
三米。两米。一米。
他们几乎已经贴到了气泡能量场的边缘。透过护目镜，赵磐能清晰地看到气泡表面那些粘稠、蠕动、令人作呕的能量流细节。幽蓝的碎片光芒与暗红漆黑的污染能量在极近的距离上交相辉映，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没有攻击，没有突然增强的吸力。气泡似乎“接受”了碎片的能量特征，或者至少将其识别为“不应吞噬”的对象。
缝隙就在眼前。大约只有不到两米的宽度，一侧是缓慢蠕动但相对“平静”的气泡能量场边界，另一侧是冰冷坚硬的冰壁。
“我先过。”断钢低声道，他开始横向移动，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冰壁，一点一点地挤入那道狭窄的缝隙。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避免触碰到气泡的能量场边界，也避免对冰壁造成过大冲击。整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
赵磐悬停在原地，维持着碎片能量输出，同时警惕地关注着断钢的每一个动作，以及气泡和周围冰壁的任何变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断钢的身影完全穿过了那道缝隙，出现在了气泡的下方。他在那边稳住身形，回头向上看来。
“安全通过。气泡没有异常反应。赵磐，该你了。保持碎片输出，动作跟我一样。”
赵磐定了定神，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他先向冰壁方向靠了靠，确保与气泡边界有足够的距离，然后开始横向移动。
他的动作比断钢更加僵硬——左手控制着下降速度，右手要维持终端上的能量输出稳定，受伤的左肩和包扎的右手都在持续传来疼痛和不适，背后的碎片盒子也增加了负担。
移动比想象中更困难。冰壁湿滑，可供借力的凸起很少。他不得不更多地依赖腰腹力量和绳索控制来维持平衡。
半米。一米。他进入了缝隙。
就在这时！
他背后金属盒中，星语者碎片的能量输出，忽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波动！
不是赵磐操作失误，而是碎片内部似乎产生了某种自主的、短暂的频率跳跃——可能是受到下方冰渊之门更强烈能量场的干扰，也可能是碎片自身状态不稳定的体现。
就是这微小的波动！
下方那个刚刚恢复平静的黑色气泡，表面能量流猛地一颤！
紧接着，气泡靠近赵磐这一侧的边缘，能量场边界突然变得模糊，并且向着赵磐的方向，微微凸起了一小块！
仿佛一个好奇的、或者被挑衅了的生物，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触角”！
冰冷的吸力瞬间增强！虽然不如之前的脉冲爆发，但也足以让赵磐身形一晃，向气泡方向倾斜了少许！
“赵磐！稳住！”断钢的喝声传来！
赵磐心脏狂跳！他强行稳住手臂，将碎片能量输出功率略微调高了一点，试图用更强烈的“钥匙”信号来“安抚”或“压制”气泡的异动。
幽蓝光芒变亮。
气泡边缘那凸起的一小块，在更强的幽蓝光芒照射下，似乎犹豫了一下，蠕动的速度放缓。
就是现在！
赵磐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冰壁方向一蹬，同时左手全力释放速降索！
他的身体借助反作用力和重力加速，如同离弦之箭，擦着那微微凸起的气泡边缘，险之又险地冲过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在他身体完全穿过缝隙的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气泡能量场边界那粘稠、冰冷的“触感”擦过他的背包和腿部护甲！
然后，他落在了断钢下方的位置，速降索再次绷紧，稳住了他。
他成功了。
黑色气泡在两人都通过后，边缘的凸起缓缓缩回，能量流动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但自转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些，仿佛有些不甘。
赵磐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冷汗浸透了内衣。他回头看了一眼上方那个依旧悬浮在通道中央的黑色球体，以及更上方、冰壁上痛苦坚持的托克，还有那吞噬了赫姆勒和柯尔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碎片能量输出，调回最低。节省能量。”断钢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检查装备，准备继续下降。我们还没到。”
赵磐依言调整了碎片输出，让它恢复成仅仅散发微光的待机状态。他看了一眼左臂终端：深度-312米。碎片指向箭头依旧垂直向下，微微偏东。
他们穿过了第一个致命的陷阱。
但下方，还有近千米的垂直深渊，以及深渊尽头那扇已经开启的门。
而他们的队伍，已经减员近半。
短暂的休整（如果这能称为休整的话）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断钢通过通讯器，与上方的托克和断崖边缘的哈兰长老进行了简短沟通。托克的伤势（左肩锁骨可能骨折，多处撞击伤）不允许他继续下降。断钢命令他利用速降索和冰壁上的固定点，尽可能爬升回相对安全的区域，等待后续指令——如果还有后续的话。
哈兰长老则继续监控气泡和周围能量环境，同时尝试与更下方的赵磐、断钢保持断续的通讯联系。
“下方守卫活动频率在增加。”哈兰长老警告，“你们的通过可能惊动了更深处的的东西。小心。”
没有时间感伤或犹豫。断钢和赵磐检查了各自的装备和剩余物资，确认了继续下降的路线。
接下来的下降，变得更加警惕，也更加沉默。
两人保持着大约十米的垂直距离，交替掩护着下降。赵磐负责主要观察下方和侧方的冰壁，断钢则更多地关注上方和后方，防备可能的追击或来自冰壁的二次袭击。
冰渊深处，光线越来越暗。即使有夜视镜，视野范围也在不断缩小。温度进一步降低，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附着在护目镜和面罩上，需要不时清理。那种低频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来自脚下极深处的、持续不断的心跳。碎冰摩擦的沙沙声也愈发密集，仿佛整面冰壁后面，都有无数东西在蠢蠢欲动。
下降深度：-500米。
冰壁的结构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相对均匀的冰层和岩石，而是出现了大片大片不规则的、如同熔融后又凝固的黑色琉璃状物质。这些物质表面光滑，反射着夜视镜的微光，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能量流像血管一样分布。
“污染渗透的痕迹……”赵磐低声道。这些黑色琉璃物质，与苏瑾右眼污染爆发时，能量侵蚀周围物体形成的残渣非常相似。
断钢没有回应，只是下降的速度更加谨慎。
深度：-700米。
沙沙声突然变得极其密集！仿佛有无数只脚在冰层下快速爬行！
“注意！”赵磐的警告和断钢的提醒几乎同时响起！
下方冰壁上，十几处黑色琉璃物质覆盖的区域，突然同时龟裂！无数细小、迅捷、如同放大了数十倍的冰虱般的生物，从裂缝中蜂拥而出！它们通体透明，内部有暗蓝色的能量核心，六条细长的节肢末端是锋利的冰刺，口器是旋转的、布满细齿的钻头！
这些小型守卫的数量太多了！它们不直接从空中攻击，而是沿着冰壁，如同潮水般向上方（也就是赵磐和断钢的方向）快速攀爬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开火！别让它们近身！”断钢的命令简洁有力，他手中的能量手枪连续射击，每一发都能精准地点爆一只冰虱的核心，炸开一团暗蓝色的能量浆液。
赵磐也用步枪进行短点射。但冰虱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它们体型小，动作灵活，在陡峭的冰壁上攀爬如履平地！子弹的命中率并不理想。
更要命的是，它们的攻击方式并非直接扑咬。在靠近到一定距离后，这些冰虱会突然弹跳起来，如同出膛的炮弹，射向空中悬挂的两人！虽然大部分在跳跃过程中就被击落，但仍有少数成功靠近，用它们锋利的节肢和旋转口器，攻击速降索、装备、乃至防护服！
嗤啦！赵磐感到右腿外侧一痛！一只冰虱的口器竟然穿透了外层防护，钻进了他的大腿肌肉！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反手用枪托将其砸碎，暗蓝色的浆液混合着自己的鲜血喷溅出来。
“不能纠缠！加速下降！甩开它们！”断钢吼道，同时加大了下陷速度。
赵磐强忍腿上的疼痛，也加快了下降。两人一边开火，一边快速下坠，试图利用速度摆脱这些恼人的小型守卫。
下降深度：-850米。-900米。
冰虱的追击渐渐被甩开，它们的活动范围似乎有限。但新的威胁接踵而至。
冰壁上开始出现更大、更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那是一些嵌入冰壁的、早已锈蚀破损的金属支架、管道残骸、甚至还有类似于升降平台导轨的结构。风格古老，与之前发现的先驱者遗迹残骸类似。
他们正在接近某个古代设施的遗址外围。
而碎片指向的箭头，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完全垂直向下，而是指向了侧前方冰壁上的某个特定位置。
断钢和赵磐停在了深度约-950米的一处相对宽阔的、由崩塌的金属结构和冰层形成的平台上。这里似乎是一个古代升降井的检修层遗址。
两人背靠背，快速检查伤势，更换弹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平台很大，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尘和锈渣。一侧是深不见底的竖井，另一侧是陡峭的冰壁，冰壁上有一个巨大的、被冰封的金属门轮廓。门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但隐约能看到门扇上蚀刻着复杂的、非塔萨尔也非守钟人风格的几何图案。
星语者碎片的光芒，此刻正稳定地指向那扇门。
“就是这里？”赵磐低声问，目光扫过门周围。冰壁上有不少裂缝，有些裂缝深处，能看到暗蓝色的光点闪烁。更多的守卫潜伏着。
“根据碎片导航，冰渊之门的入口，就在这扇门后面的空间里。”断钢的声音带着喘息，连续的战斗和下降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但门被冰封了，而且……有东西守着。”
他指着平台边缘的几个方向。在那里，冰尘之下，隐约能看到几具扭曲的、被冰晶包裹的骸骨。骸骨穿着古老的、风格奇特的防护服，身边散落着锈蚀的武器和工具。是当年试图探索这里的先驱者？
而在平台更靠近冰壁门扉的位置，冰层下，隐约能看到几个庞大的、蜷缩的阴影。阴影表面覆盖着厚重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冰甲，内部有暗红色的能量如同岩浆般缓缓流动。它们似乎在沉睡，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远比之前遇到的任何守卫都要强大和危险。
“门卫。”赵磐得出结论。
要打开这扇通往冰渊之门的最后关卡，他们必须面对这些沉睡的、强大的守卫。
而他们两人，此刻状态都差到了极点：伤痕累累，弹药消耗过半，体力濒临透支。
断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能量手枪和剩余的特殊弹药，又看了一眼赵磐腿上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
“休息五分钟。处理伤口，补充能量。然后……”他看向那扇冰封的门和门前的阴影，“我们得把它们叫醒，然后让它们永远睡回去。”
赵磐点了点头，靠着冰冷的金属支架坐下，开始处理腿上的伤口。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动作依旧利落。
五分钟。
然后，就是最后的战斗。
他抬起头，看向那扇冰封的门。门后的空间里，就是冰渊之门，就是污染源头，就是一切的答案，也可能是……一切的终结。
背包里，星语者碎片微微发烫，仿佛也在 anticipation （期待\/预感）着最后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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