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的风,与山谷里的风截然不同。
它没有迂回婉转,而是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从深渊底部嚎叫着垂直冲上来,带着湿冷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水汽和岩石粉末的腥气,猛烈地拍打在陡峭的崖壁上,发出鬼哭般的尖啸。风声灌入耳朵,几乎要淹没其他一切声响,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咚咚声。
周青将自己紧紧固定在一丛从岩缝里顽强伸出的老松树根后面,半个身子悬空,全靠腰间的绳索和脚下的微小凸起维持平衡。他脸上的伪装油彩被汗水混合着岩粉,糊成一片模糊的灰褐色,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枝叶缝隙,死死锁定着下方约三十步外、断崖中段一处向内凹陷的天然岩隙。
那里,五个穿着暗色衣服的人正在忙碌。两个人手持铁钎和锤子,叮叮当当地在岩隙底部和侧壁敲打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裂缝或开凿固定点。另外两人则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箱子里,取出几个黝黑的、约莫人头大小的陶罐,还有几卷粗麻绳和引线。最后一人蹲在稍高处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手里举着一个类似罗盘的物件,不时抬头望望崖顶方向,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东西,嘴里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计算或指挥。
距离太远,风声太大,周青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认得那些陶罐——与之前发现的黑火药粉末,风格一脉相承,只是封装了起来。他们真的要在这里进行爆破!目的是什么?炸开岩隙,寻找矿脉?还是试图炸出一条通往崖壁内部或其他方向的隐秘通道?
时间紧迫。周青身后,另外三名最精锐的侦察队员同样隐藏在附近的岩石和灌木后,像蛰伏的捕食者,等待着指令。他们携带了弓弩、短刀,以及两根特意准备的、用兽筋和麻绳绞成的抛索——在这种地形,远程攻击和快速移动是关键。
周青缓缓举起左手,做出几个简单的手势:第一目标,拿陶罐和引线的人;第二目标,那个指挥者;第三,干扰敲打岩壁的人。行动要快,要狠,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点燃引线。
就在他即将挥手下令的瞬间,岩隙中那个指挥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上方周青藏身的松树区域!他手中的罗盘状物件迅速收起,另一只手闪电般按向腰后!
被发现了?还是对方本就异常警觉?
周青心头一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左手猛地向下一挥!
“咻——噗!”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支弩箭撕裂狂风,精准地没入那个正弯腰摆放陶罐的人的后颈!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向前扑倒,手中的陶罐脱手滚落,被旁边同伴手忙脚乱地接住。
“敌袭!”指挥者的厉喝被狂风撕碎,但他拔出一柄短柄手斧的动作却迅捷无比,猛地向侧方一块岩石后翻滚。
“放箭!”周青低吼。
另外两支弩箭和一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出!持斧翻滚的指挥者肩头绽开一朵血花,闷哼一声,动作却不停,反而借势滚到了岩隙更深处。另一个摆放引线的人被箭矢擦过脸颊,鲜血直流,惊恐地大叫着向后缩去。
那两个敲打岩壁的壮汉反应极快,怒吼着抡起铁锤和铁钎,转身寻找敌人,用身体挡在了陶罐前方。
“上!”周青解开腰间固定绳索,如同灵猿般顺着陡峭的岩壁向下滑落数步,利用凸起的岩石短暂借力,手中弩机再次瞄准。一名侦察队员甩出抛索,钩住下方一块岩石,身形疾速荡下,直扑那个受伤的指挥者。另外两人则从侧翼包抄,试图切断对方退路。
狭窄的岩隙瞬间变成了生死搏杀的角斗场。风声、怒吼声、金属碰撞声、肉体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对方显然也是好手,虽然被突袭折损一人,受伤一人,但剩余三人背靠岩壁,拼命护住陶罐和引线,尤其是那个受伤的指挥者,眼神凶狠如狼,一手捂着肩头伤口,一手持斧,嘶声下令:“点火!炸了这里!”
一名壮汉闻言,竟不顾侧面砍来的刀锋,猛地扑向滚落在地的一个陶罐,掏出火折子!
“阻止他!”周青目眦欲裂,弩箭已然不及,他猛地将手中弩机砸向那人,同时自己也合身扑上!
“嗤啦——”火折子擦亮,橘红色的火苗在狂风中剧烈摇曳。那壮汉狞笑着,将火苗凑向陶罐口伸出的一截浸了油脂的引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侧翼包抄的一名幽谷队员,冒险将手中的短刀全力掷出!短刀旋转着划过一道寒光,“夺”的一声,深深扎入那壮汉正要点火的手臂!
“啊!”壮汉惨叫一声,火折子脱手飞出,在风中划出一道弧线,竟然落向了岩隙深处堆放的其他几个陶罐方向!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刻停跳了半拍!
“退!”周青嘶声大吼,同时用尽全力将扑向陶罐的壮汉撞开,自己也向岩隙外翻滚。
“轰——!!!”
不是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先是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紧接着是刺眼的、橘红夹杂着黑烟的火光从堆放陶罐处猛然膨胀开来!巨大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岩隙中每一个人的身上!破碎的陶片、碎石、泥土、硝烟混合在一起,呈扇形向外猛烈喷发!
周青只觉得后背被无数炽热尖锐的碎片击中,整个人被气浪掀起,重重砸在身后的岩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腥甜的血沫涌上喉咙。
岩隙内烟尘弥漫,惨叫声、咳嗽声、岩石崩落的哗啦声乱成一片。爆炸的威力比预想的小很多,似乎是某个陶罐被意外引燃,发生了不完全的殉爆,其他陶罐并未全部炸开。但这已经足够造成混乱和杀伤。
周青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那个指挥者也被气浪掀翻在地,正挣扎着爬起,满脸是血和灰土,狰狞地看向他的方向。对方剩下两个还能动的壮汉,一人被炸断了腿,惨叫不已;另一人满脸焦黑,却仍死死抓着一柄铁锤。
“撤……带上东西……走!”指挥者嘶哑地吼了一声,竟然不再恋战,踉跄着冲向岩隙另一侧一个原本被乱石遮挡、此刻被震开些许的狭窄裂缝!
他想跑!还要带走剩余的东西?
周青咬牙,试图起身追击,但左腿一阵钻心剧痛,低头一看,一根尖锐的陶片深深扎进了小腿肌肉。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不是自己的人!
“在下面!快!”
“妈的,真有爆炸!侯头儿料得准!”
是黑山卫所的人!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摸到了断崖上方!
……
几乎在断崖爆炸发生的同一时刻,幽谷内那间专门腾出来用于“淬火试验”的工棚里,也正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炉火被烧得极旺,将王石安、杨大山、以及几个挑选出来的学徒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坩埚里,一块精心挑选、反复锻打过的熟铁正被加热到白炽状态。旁边的木架上,一字排开放着几个陶盆,里面分别盛放着清澈的井水、略显浑浊的、加入少量动物油脂的混合液、以及一小盆味道刺鼻的、按照王石安要求收集来的陈年尿液。
王石安的神色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肃。他亲自拿着长柄铁钳,小心地翻动着坩埚中的铁块,观察其颜色变化。“杨师傅,看这火色,白而亮,边缘微微泛青,此刻正是最佳淬火时机,硬而不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炉火和鼓风声。
杨大山紧盯着铁块,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王石安对火候的判断,比他凭经验感觉的还要精准。
“第一块,入清水。”王石安示意一个学徒。烧红的铁块被迅速夹出,浸入冰冷的井水中。“嗤啦——”一声爆响,大团白汽蒸腾而起!待铁块取出,表面呈现一种青灰色的光泽,用手指甲轻划,有清脆声响。
“第二块,入油水。”另一块烧红的铁块被浸入油脂混合液,响声温和许多,白汽也少。取出后,颜色偏暗蓝,质地似乎更润泽。
“第三块,入尿淬。”当第三块铁块被夹起时,王石安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的光芒。他没有让学徒动手,而是亲自接过了铁钳。“此物特殊,需掌握角度与速度。”
他将通红的铁块缓缓倾斜,尖端先浸入尿液。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比前两次浓烈得多。就在铁块即将完全浸入的刹那,王石安的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铁块入液的角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同时,他口中似乎低念了一句什么。
“嗤——”淬火声略显沉闷。
铁块取出时,表面颜色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暗红与深蓝交杂的斑驳状态,与预想的效果相去甚远。
“这……”杨大山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王石安。
王石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思索:“看来这尿液淬火,比例与手法还需更多摸索。或许是尿液陈度不够,或许……”他沉吟着,将那块斑驳的铁块放在砧台上,拿起小锤轻轻敲击边缘,似乎在测试其韧性。
就在这时,工棚外远远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打雷又不像打雷的轰鸣!声音来自东北方向,正是断崖所在!
棚内所有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望向那个方向。
王石安敲击铁块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随即迅速恢复平静,抬头对杨大山道:“像是雷声?这季节少见。杨师傅,不如我们先将这几块淬火后的铁料做好标记,待冷却后,再测试其硬度与韧性对比?”他表现得对那声异响并不十分在意,心思似乎还停留在试验上。
杨大山却心神不宁。他记得儿子杨熙的叮嘱,也隐约知道周青带人去了那边方向。这响声……绝不寻常。“王师傅,这响声有点怪,我出去看看。”他说道,对几个学徒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好现场,自己大步向棚外走去。
王石安没有阻拦,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砧台上那块斑驳的铁块,以及铁块边缘被他小锤敲击过的地方——那里,在刚才敲击时,似乎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金属的、更清脆的异响。
……
废弃炭庄。
侯三带着二十几个卫所兵丁,如狼似虎地踹开了那间周青曾探查过的破屋木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散落的黑褐色颗粒和炭灰。
“搜!给老子仔细搜!”侯三脸上带着伤愈后的戾气和急于立功的焦躁。雷彪听到关于“黑乎乎刺鼻东西”的密报,又联系前些天“豁嘴”失踪、黑风岭异动的传闻,大为光火,严令侯三务必查清,将功折罪。
兵丁们翻箱倒柜,很快有人从一堆干草下,扒拉出几个空的陶罐碎片,以及一小包用油纸裹着、保存完好的黑色粉末。
“侯头儿!找到这个!”兵丁将油纸包递上。
侯三接过,凑到鼻端一闻,那刺鼻的硫磺硝石味让他眉头紧皱。他虽然不懂火药,但也听说过军中某些“秘器”的传闻。“妈的!果然是违禁之物!私藏火器材料,形同谋反!”他眼中凶光闪烁,又想起雷彪的暗示——若真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或人,或许能跟北边胡驼子那边搭上线,摆脱目前的窘境。
“追!看脚印,刚走不久!一定是往黑风岭跑了!”侯三狞笑,“弟兄们,抄家伙,抓人!这可是大功一件!”
他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沿着依稀可辨的脚印,扑向黑风岭方向。却不知,他们正在扑向的,是一个刚刚发生爆炸、各方势力意外遭遇的混乱漩涡。
断崖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
周青拖着受伤的腿,背靠岩壁,急促地喘息着。他的三名队员,一人被爆炸破片所伤,行动不便;另外两人挡在他身前,手持武器,紧张地望着上方。
崖顶边缘,露出了七八个穿着卫所号服、手持刀枪的兵丁身影,为首一个小旗官探头向下张望,也被下方的惨状和烟尘吓了一跳。
“下面什么人?!”小旗官厉声喝问。
岩隙深处,那个受伤的指挥者已经拖着另一个还能动的壮汉,钻进了那道狭窄裂缝,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断腿的壮汉和被扎伤手臂的汉子在痛苦呻吟。
周青心念电转,不能暴露幽谷身份,也不能让卫所的人抓到活口问出更多!他猛地抬手,指向裂缝方向,用变了调的嘶哑声音喊道:“军爷!是盗矿的匪徒!他们往那边跑了!还有火药!”
他必须把卫所的注意力引开。
小旗官闻言,果然看向那道裂缝,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陶罐碎片和可疑粉末,脸色一变:“盗矿?火药?追!”他留下两人看守崖边,带着其余人呼喝着,寻找路径试图绕道去追。
暂时安全了?周青刚松一口气,却听到那个断腿的壮汉一边惨叫,一边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他,嘶声道:“你们……也别想好过……匠作大人……会知道……”他猛地伸手,掏向自己怀里!
“小心!”一名幽谷队员眼疾手快,一刀掷出,钉入那壮汉心口。壮汉的手无力垂下,怀里滚出一个小巧的、似乎是金属和琉璃制成的筒状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什么?信号器?还是别的?
周青来不及细看,上方留守的两个卫所兵丁似乎察觉不对,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
“走!我们撤!”周青咬牙下令,两名队员架起他,另一人搀扶着受伤同伴,利用抛索和岩壁死角,迅速向另一侧预先探查好的撤退路线转移。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将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个指挥者逃脱、卫所介入、以及壮汉临死前的话和遗物,带回给杨熙。
断崖的混乱,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开始向着幽谷、刘家集、黑山卫所以及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匠作大人”方向,迅速扩散开去。
而工棚里,王石安轻轻摩挲着那块斑驳的铁块,望着东北方向尚未散尽的、淡淡的烟尘,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也无人能懂的微妙弧度。
喜欢穿越古代:目标从吃饱饭开始!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穿越古代:目标从吃饱饭开始!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