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集的清晨,是被一种紧绷的、带着铁锈味的寂静惊醒的。
往日这个时候,庄户们该扛着农具下地,小贩们该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刘家大院侧门也该有仆役进出,倒夜香、采买晨间的菜蔬。但今天,通向刘家庄子的那条青石板主路两头,被二十几个身着半旧号服、按着腰刀、神色不善的黑山卫所兵丁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不像正规驻防,倒更像一群堵门寻衅的痞兵,眼神里带着昨晚未消的戾气和一丝抄家发财的兴奋。
庄门紧闭,门楼上隐约可见家丁紧张张望的身影。门前的空地上,散落着昨夜对峙时丢弃的火把残骸和一些凌乱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来自兵丁携带的劣质火把)和一种无声的恐慌。附近的民户都紧闭门窗,偶尔有胆大的从门缝里偷看几眼,又赶紧缩回去,低声议论着刘老爷这回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庄子内,刘德贵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自己那间奢华却此刻显得无比窒闷的书房里团团乱转。他眼窝深陷,面色灰败,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那身昂贵的杭绸长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了不少泼洒的茶渍。
“废物!一群废物!”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形,“雷彪这个王八蛋!他敢!他真敢带兵堵我的门!”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白玉笔洗,想砸,手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放下——这屋里每件东西都值钱,砸了心疼,更显得他心虚气短。
管家刘福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昨夜卫所兵突然到来,指名道姓要“请刘老爷过营问话”,说是查到了“私藏军械火药、勾结匪类”的铁证。刘德贵自然不敢开门,双方隔着门喊话,火药味十足。侯三那厮更是在门外叫嚣,说要报前番损兵折将之仇。
“老爷,现在怎么办?雷守备看样子是动真格的……侯三又恨咱们入骨……”刘福带着哭腔。
“怎么办?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办!”刘德贵焦躁地搓着手,“北边……北边的人联系上了吗?昨夜送出去的信,有回音没有?”
“还没有……北边深山老林,信使来回至少也要两三天……”刘福声音越来越低。
“两三天?老子怕是半天都等不了了!”刘德贵眼神慌乱地闪烁,“雷彪敢这么明目张胆,肯定是拿到了什么把柄……是黑风岭?还是炭庄?‘黄牙’那个杀才呢?找到他没有?!”
“没、没有……破屋空了,人像蒸发了一样,他那个相好的豆腐坊也锁了门……”刘福的声音细若蚊蚋。
“跑了?他敢跑?!”刘德贵怒极,随即又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黄牙’知道他太多事,尤其是和北边那些“客商”的勾当。‘黄牙’一跑,要么是吓破了胆,要么……就是被灭了口,或者被什么人抓了去。无论哪种,对他都是灭顶之灾。
他忽然想起昨夜胡驼子营地那边,似乎毫无动静。按理说,卫所兵这么大动作,胡驼子不可能不知道。可他既没有派人来问,也没有出面调解的意思……难道,胡驼子那边也出了变故?或者,他们……放弃自己了?
这个念头让刘德贵如坠冰窟。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北边范节度使这条线,具体经办人就是胡驼子。如果连胡驼子都袖手旁观,甚至……那他就真的完了。
“去!再派人,想尽一切办法,给胡先生递话!就说……就说我刘德贵对范公忠心耿耿,前番之事都是下面人办事不力,我已重重惩处!幽谷那边,我定会再加压力,务必让那杨熙小儿就范!请胡先生千万在雷彪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刘德贵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吩咐。
刘福连连应声,连滚爬爬地退出去安排。
刘德贵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被兵丁身影遮挡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刘家集的土皇帝生涯,可能真的要到头了。而他贪婪伸向幽谷、伸向后山的手,似乎正把他拖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
同一片天光下,幽谷后山北麓。
王石安走得很慢,很仔细。他没有带徒弟大牛,只让那个看起来文弱些的顺子背着个装了些简单工具和干粮的褡裢跟在身后。杨熙派了两名对后山地形最熟悉的护卫队员“陪同引路”,实际上也是监视。
王石安似乎对引路者的存在并不在意。他时而停下,用手杖戳戳裸露的岩层,捡起一块石头对着光线看看纹理色泽;时而蹲下,拨开落叶,观察泥土的颜色和植被的分布;时而站在高处,远眺群山走向和沟壑脉络。他的问题不多,但往往切中要害:“此处山阳,林木何以如此稀疏?”“那条冲沟走向,雨季水势如何?”“听说早年有采药人在这一带摔伤,可知具体是哪个方位?”
他的勘察,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在评估山川地势,为可能的建筑、水利或防御提供建议。两名护卫队员按照事先的吩咐,有问必答,但涉及可能矿藏或特别隐秘的小径,则一概以“不知”、“没去过”、“老辈人说不让去”搪塞。
顺子则默默跟在后面,偶尔在王石安的示意下,用炭笔在一块小木板上画些简易的草图,标注一些符号。他画得很专注,手指稳当,眼神平静,仿佛只是个尽职的记录学徒。
一行人走走停停,逐渐靠近了一片岩石更加嶙峋、植被以低矮灌木和苔藓为主的区域。这里已经偏离了寻常的兽径,地势开始变得起伏不定。
王石安在一处背风的岩壁前停下。岩壁底部,有一些明显是人工开凿过的、但已风蚀严重的凹痕,旁边还散落着几块颜色暗沉、质地似乎与周围岩石略有不同的碎石。这是幽谷之前布置的“古矿遗迹”之一,做得颇为逼真。
“哦?此处……”王石安俯身,捡起一块碎石,在手中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端嗅了嗅,眼神微凝。“似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年代不近了。这石头……”他仔细端详着碎石断面,“色褐带赤,质密而脆,倒是有些像……贫铁矿的风化砾石。”
他果然看出来了!虽然不是真正的富矿,但这份眼力,足以证明他在矿物辨识上绝非外行。陪同的护卫队员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惊讶:“是吗?我们只当是普通石头。这一带老人都说邪性,不让靠近,说是早年有外地人来挖过,没挖出啥,还死了人,就不了了之了。”
王石安不置可否,将碎石递给顺子:“收着,回去细看。”他起身,目光投向岩壁上方更陡峭处,那里藤蔓垂挂,遮蔽了大片岩面。“上面……似乎也有痕迹?”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上面太陡,上不去。而且听说有蛇虫,危险。”护卫队员连忙劝阻。
王石安点点头,没有坚持,只是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藤蔓覆盖处,仿佛要将那里的每一道阴影刻在脑子里。他转过身:“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谨慎的、尊重主人意见的客人,对可能的发现点到即止,绝不深入涉险。但陪同的护卫队员却感觉到,这位王师傅平静的外表下,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已经像最灵敏的探针,将这片区域的许多细节“刺探”了进去。
……
几乎在王石安勘察“古矿遗迹”的同时,在断崖东北方向、更深入后山的一片密林中,周青(不顾腿伤未愈,执意参与)带着两名队员,正沿着那条发现神秘裂缝的小径,进行更隐蔽的二次探查。
周青的腿伤让他行动有些不便,但他坚持拄着削制的木棍,走在最前面。他的目标是确认裂缝入口的暗记是否完好,以及观察附近是否有新的活动痕迹。
他们走得很小心,尽量不留下明显脚印,利用林木和地形掩护。距离裂缝还有百余步时,周青忽然抬手,示意停止。他侧耳倾听,又眯眼仔细观察前方。
不对劲。太安静了。昨日爆炸和战斗留下的痕迹(血迹、破碎物)似乎……被人粗略地清理过?虽然做得隐蔽,但周青这种老猎手和侦察兵,对环境的细微变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打了个手势,三人呈扇形散开,借助树木和岩石掩护,缓缓向前推进。裂缝入口就在前方那片乱石堆后。
突然,走在左侧的一名队员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脸色微变——是一小团新鲜的、颜色暗红的苔藓,被碾碎了,汁液尚未完全干涸。这绝不是野兽留下的!
周青立刻伏低身体,示意警戒。他缓缓挪到一块巨石后,探出头,看向裂缝入口。
入口处似乎并无异样,他留下的暗记也还在。但当他目光移向裂缝旁一处被茂密蕨类植物遮掩的岩缝时,瞳孔骤然收缩——那里,有几片蕨类植物的叶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折断,断口新鲜。而且,岩缝深处的阴影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泽一闪而逝,像是金属或潮湿布料的反光。
有人!就藏在附近!而且很可能不是卫所兵,卫所兵不会这么鬼祟,更不会对这里感兴趣。
是那伙逃走的神秘人又回来了?还是……另一拨人?
周青的心跳加快了。他缓缓缩回头,对两名队员打出“发现敌情,隐蔽观察,不要惊动”的手势。对方在暗处,人数不明,目的不明,贸然行动风险太大。
他们如同三块石头,静静伏在各自的位置,连呼吸都放到最缓。林中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鸟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藏在岩缝里的人似乎极有耐心,一动不动。周青的伤腿开始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在判断,是继续僵持,还是悄然退走,回去报信?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像是某种金属工具敲击石头的“叮”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岩缝里的那点微光,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更远些的地方,传来几声短促的、模仿山雀的唿哨声——这是幽谷侦察队之间用来传递简单讯号的方式!是另一组在外围警戒的队员发出的,意思是“有不明人员靠近”!
藏在岩缝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那点微光迅速熄灭,紧接着,周青听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衣物摩擦声和沙沙声——里面的人,正在悄然后撤!
他们要跑!
周青不再犹豫,对两名队员猛地一挥手——追!至少要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有多少人!
三人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冲出,直扑那片岩缝!然而,当他们冲到近前时,岩缝深处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药草味的余息,以及地上几个新鲜的、朝着密林深处延伸的脚印。
脚印很轻,步幅大,显示逃跑者身手矫健,且对地形颇为熟悉。
周青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鞋印的纹路很特别,不是常见的山民草鞋或布鞋,更像是某种软底皮靴,而且……尺寸似乎偏小?
他来不及细想,抬头望向脚印消失的方向,那片林子更加茂密,地势也开始向下倾斜,通往一个幽谷也未曾详细探查过的、被称为“野人谷”的险峻山谷。
风,似乎在这一刻,从青萍之末悄然旋起,带着未知的危险气息,吹向了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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