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青已经拄着木棍站在了谷口。他的伤腿在清晨的寒意中隐隐作痛,但他刻意将身体重心放在完好的右腿上,站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丝毫倦容或痛楚。身旁站着两名同样沉默精悍的队员,一个叫赵六,眼神锐利如鹰,是追踪的好手;另一个叫韩石头,臂力过人,背着一个装有必要工具和干粮的大背篓。
王石安和顺子也准时出现。王石安换了身更利落些的深灰色短打,外罩一件挡风防露水的油布披风,腰间挂着一圈绳索和一些小工具袋。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眼神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亮。顺子依旧背着那个褡裢,手里还多了一根细长的、顶端带铁钩的竹竿。
“周队长,有劳了。”王石安拱手道,目光在周青的伤腿上略微停留,语气温和,“腿伤可还方便?此行或要攀爬跋涉。”
“不碍事。”周青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王师傅放心,后山的路,我熟。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王石安点头。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幽谷,朝着后山新井的方向走去。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林间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打湿了行人的衣角和鞋面。新井旁有队员值守,见到周青等人,无声地行了个礼。
王石安没有立刻靠近井口,而是站在稍远处,先是观察了新井所在山坡的整体地形,又走到井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井口边缘新砌的石块,然后探头望了望井下幽深的水面。
“周队长,依你看,这井水脉大致从何而来?”王石安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看向周青。
周青早已准备好说辞,指向东北方向:“看山势,水应是从那一片来。那一带山梁较高,林木也密,雨季时多有泉水渗出。”他指的方向大体没错,但刻意模糊了具体路径。
王石安顺着方向望去,点了点头:“合乎常理。那便从那边开始,逆着水势,往高处寻。”他并未深究具体路线,显得很相信周青的判断。
队伍开始向东北方向行进。起初还有依稀可辨的、幽谷居民踩出的小径,但很快便没入了灌木和乱石之中。周青走在最前面,用木棍拨开荆棘和藤蔓,步伐因为腿伤而略显滞涩,但方向坚定。王石安跟在他身后约两步距离,目光时而扫视两侧岩壁和地面,时而抬头望向远处山脊。顺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师父,偶尔在师父的示意下,用竹竿钩开某片可疑的草丛,或者刮下一点岩壁上的苔藓或泥土样本,装入小袋。
赵六和韩石头一左一右跟在稍后,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动静,同时也在默默记下沿途地形和王石安师徒关注的重点。
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溪涧干涸的河床。河床上布满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卵石,两侧是陡峭的、长满青苔的岩壁。
“此涧雨季应有水,或与地下水脉有联通。”王石安停下脚步,走到河床中间,蹲下身,捡起几块卵石看了看,又用手指捻起一点河床底部的细沙,在指尖搓了搓,放在鼻端闻了闻。“沙中略有腥气,与井水所带气味似有相似,但更淡。”他起身,目光投向河床上游,“往上走。”
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上,地势越发陡峭。周青的伤腿开始隐隐抽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王石安似乎察觉到了,提议稍作休息,并拿出水囊递给周青。“周队长,喝口水,不必急在一时。”
周青没有拒绝,接过喝了一口。水是幽谷储存的雨水,清冽但带着一丝土腥。王石安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指着前方一处岩壁凹陷处道:“那里岩色有异,过去看看。”
众人走近,只见那处岩壁呈现一种不均匀的暗红色,与周围青灰色的岩石明显不同。岩壁下方堆积着一些暗红色的碎石和泥土。
王石安神情专注起来。他先是用手杖敲了敲岩壁,听声音,又让顺子取来小锤和凿子,小心翼翼地在岩壁边缘凿下一小块样品。暗红色的石头断面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他刮下些粉末,先看,再闻,最后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立刻吐掉,并用清水漱口。
“赤铁矿伴生岩,杂质很多。”王石安缓缓道,将样品递给周青看,“这类岩石本身通常无毒,但若伴生有‘黄矾’或其他含砷硫矿物,便可能析出毒素。此处虽非井水正源上游,但山体水脉交错,难保没有渗透。”
他的分析听起来很专业,也解释了毒物的可能来源。但周青注意到,王石安在凿取样品时,手法极其精准,选取的位置正好能避开岩石最坚硬的部分,又能得到有代表性的断面,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匠人随意能做到的。
“师傅,这边有发现。”一直默默在周围搜寻的顺子忽然低声喊道。他蹲在岩壁侧后方几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旁,用竹竿拨开叶片。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片湿润的泥土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还有被什么东西拖拽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岩壁根部一个被乱石半掩的、黑黝黝的缝隙口。缝隙不大,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深不见底,有阴冷的空气从内向外缓缓流动。
“这是……”周青眼神一凝。这痕迹很新,绝不是野兽留下的。脚印凌乱,至少有两人以上在此活动过。
王石安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拖拽痕迹和缝隙边缘,甚至伸手进去摸了摸边缘的岩石。“痕迹很新,不超过两日。这缝隙……似是天然,但边缘有新鲜刮擦,像是近期被人为扩大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色变得凝重,“周队长,此地恐怕不宜久留。若真有人在此动过手脚,意图污染水脉,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后招,甚至……人可能还在附近。”
他的提醒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对众人安全的关切。
周青心中疑窦更深。王石安发现这可疑缝隙的速度太快了,好像他早就知道这里会有异常。是经验丰富,还是……早有预料?
“赵六,韩石头,警戒。”周青低声下令,同时自己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密林。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光线昏暗,静得只能听到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的鸟鸣。
顺子已经退到了王石安身后,手也按在了褡裢里的某处。
就在这时,上方山坡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几块碎石顺着陡坡滚落下来!
“在上面!”赵六厉喝一声,弓弩瞬间指向声音来处!
几乎同时,密林深处也传来枝叶摩擦的急促声响,不止一处!
“有埋伏!退!”周青当机立断,拖着伤腿猛地向侧方一块巨石后扑去!王石安也被顺子拉着迅速后退,躲到了另一块岩石后。
“咻咻——”两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钉在众人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箭尾兀自颤动!
对方果然有埋伏!而且人数不少,呈包围态势!
“不要硬拼!找缺口,撤回!”周青压低声音吼道。对方在暗,己方在明,又有王石安师徒这两个需要保护的“外人”,硬拼是下策。
赵六和韩石头反应极快,一边用弓弩还击压制可能露头的敌人,一边向周青和王石安靠拢。几人背靠岩石,迅速判断形势。
袭击者的箭矢并不密集,似乎意在驱赶和威慑,而非立刻杀人。林间人影绰绰,看移动方式,颇为矫健。
“往河床下游撤!那边乱石多,好隐蔽!”周青指向来路。下游方向暂时没有箭矢射来,可能是包围圈的薄弱处。
“走!”王石安此刻也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镇定,没有丝毫慌乱,在顺子的搀扶下,跟着周青等人,利用岩石和树木掩护,快速向干涸的河床下游移动。
袭击者果然没有死命追击,只是在后面不远不近地吊着,偶尔射来几支冷箭,迫使周青等人不断改变路线,无法从容观察和反击。
一路且战且退,直到撤出那片陡峭区域,回到相对平缓的林带,身后的追兵和冷箭才似乎消失了。
几人停下来喘息,周青的伤腿因为剧烈运动而疼痛加剧,他靠在一棵树干上,脸色苍白。赵六手臂被一支箭矢擦过,划破了皮肉,鲜血直流,韩石头正在帮他紧急包扎。
王石安和顺子也气喘吁吁,顺子的脸颊被树枝划了一道血痕。
“是什么人?”韩石头一边包扎一边咬牙问道,“看身手,不像普通山匪!”
周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王石安身上。王石安正用一块布巾擦拭额头的汗水和顺子脸上的血迹,神色看似惊魂未定,但眼神深处却异常冷静,甚至……在周青看过来时,几不可察地避开了他的直视。
“此地凶险,不可久留。”王石安喘匀了气,开口道,“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且熟悉地形。我等今日怕是难以继续勘察了。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幽谷,将此事禀报杨主事。”
他的话无可挑剔,提议也是稳妥之举。
周青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他知道,这次溯流寻踪,虽然遭遇伏击,看似无功而返,但获得的信息却不少:可疑的矿脉痕迹、明显人为扩大的岩缝、精准的伏击……还有王石安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反应。
“走,回去。”他直起身,忍着腿痛,带头向幽谷方向返回。心中却已下定决心,必须尽快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尤其是对王石安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告诉杨熙。
这个看似热心帮忙的“匠作大人”,恐怕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危险得多。
……
几乎在周青等人遭遇伏击的同时,幽谷内,李茂将自己关在临时充作医庐和化验间的工棚里,脸色因为激动和某种更深的不安而微微涨红。
他面前的桌上摊着几本边角残破的古籍,还有他这些天呕心沥血记录的分析笔记和试验结果。几只小陶碗里盛放着不同物质:新井水、患者呕吐物、他按古方配制的几种解毒药汁、以及……一小撮颜色暗红、质地粗糙的矿物粉末。
这粉末是他按王石安提到的“黄矾”特征,尝试从库房里存放的、早年换来的杂乱矿石中翻找辨认出来的。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气味和溶解后的某些特性,与新井水及呕吐物的检测结果,有六七分相似!
然而,让他感到背脊发凉的并非这个发现本身,而是另一件事。
他在核对古籍中关于“黄矾”及其伴生矿物的记载时,无意中翻到一本更古老的、讲风水地脉和矿物分布的杂记。其中有一幅极其简略的、描绘本地山川大致走向的示意图。在那图上,代表幽谷后山区域的方位旁,用一种古老的篆文变体,标注了两个小字。
那两个字,李茂辨认了很久,结合上下文,依稀解读出来是——“矾母”。
矾母!并非指某种具体的矿物,而是指可能孕育或富集多种矾类矿物(包括有毒的)的特殊地质构造或矿脉源头区域!
如果这本年代久远的杂记记载属实,那么幽谷后山地下,可能存在一条古老而危险的“矾母”脉络!寻常情况下,它深埋地下,与世无争。但一旦被人为开凿、爆破、或因地动等因素破坏其封闭状态,其中蕴含的有毒物质就可能渗入水脉,酿成大祸!
王石安昨日刚去后山勘察地形和水脉,今日井水就出了问题……他提到的“黄矾”,恰好与“矾母”的记载指向同一类地质危害……
是巧合吗?
李茂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感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惊人的、甚至可怕的真相。他需要立刻将这一发现告诉杨熙!
他匆匆收拾好东西,将最重要的笔记和那本残破杂记贴身藏好,刚要出门,工棚的门却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吴老倌。老人的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李茂先生,主事人让你立刻去共议堂。”吴老倌的声音压得很低,“刘家集那边……出大事了。雷彪刚刚派人,送来了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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