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持续整整七秒的空白底噪。
那声音极纯,不带任何频段起伏,像有人拔掉了世界的音频线。
周晚晴下意识看向车厢前端的电子导览屏。
那块总是接触不良的屏幕此刻蓝光大盛,原本像贪吃蛇一样蜿蜒的线路图正在发生变化。
一个个亮着红灯的站点名称迅速灰暗下去,“市医院”“商业街”“红星小区”……如同被某种看不见的橡皮擦挨个抹除。
最后,整条线路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亮点在闪烁——穿城河桥。
“师傅,这车改线了?”周晚晴扶着把手,冲驾驶座喊了一声。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眼袋浮肿,手里还在盘着方向盘。
他甚至没抬头看一眼后视镜,声音瓮声瓮气的:“哪能啊,大半夜的改什么线。估计是系统抽风,也没收到总台通知。”
他伸手在仪表盘上拍了两下,那手法像在修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
屏幕闪了闪,蓝光没灭,那唯一的亮点依然顽固地停在河桥上。
车子在下一站停靠。
这里离周晚晴家还有两站地,但她决定下车。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数据感。
刷卡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嘀”,扣款金额显示为0.00元。
周晚晴裹紧风衣跳下车台。
气压门在她身后嘶嘶合拢,发动机重新轰鸣。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公交车起步的瞬间,挡风玻璃上映出了车厢内的景象。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最后一排,此刻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侧影。
那是靠窗的位置,侧影微侧着头,发丝被静电吸附在玻璃上,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呈现出一种绝对静止的坐姿。
那不是醉汉。
那种脊背挺直的弧度,周晚晴见过无数次——在大学图书馆的监控里,那个叫林岚的学生,总是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车尾灯划出一道红线,消失在拐角。
周晚晴站在路边,直到那阵寒意散去。
她没有拿出手机报警,也没有发朋友圈惊叹。
回到家后,她打开工作用的笔记本,在当天的市政巡查报告末尾,平静地敲下了一行备注:
“公交集团夜间车载终端存在逻辑溢出风险,建议优化语音播报系统的容错机制,避免因信号干扰导致乘客误判。”
有些事,只要不给它定义为灵异,它就是个系统bug。
第二天清晨,城市的另一端。
沈知秋推着自行车,路过老城区那块断网已久的立式广告屏。
这块屏幕坏了至少半年,平时黑得像块墓碑。但今天,它亮了。
没有开机画面,没有广告Logo,屏幕直接切入了一段无声影像。
画质很差,像是透过沾满油污的镜头拍摄的。
画面里是一条河,不同年龄、不同衣着的人正蹲在河边,手里拿着折好的纸船,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不像是在放船,倒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流水线作业。
镜头拉近,沈知秋猛地捏住了刹车闸。
画面右下角那个穿着旧军绿背心的年轻人,分明是年轻时的赵振邦。
那时候他还没有驼背,头发也是黑的,手里捏着一封没贴邮票的信,折成了船。
画面持续了七分钟。
随后,屏幕像燃尽的灯泡一样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沈知秋把车停好,走进旁边的五金店。
“老板,门口那屏幕刚才亮了,您看到了吗?”
正低头数螺丝的老板一脸莫名其妙:“亮?那玩意儿早把电源线掐了,哪来的电?”
沈知秋没再争辩。她是做档案的,知道有些记录不是给人眼看的。
回到图书馆,她在工作日志的设备维护栏里补录了一条:“老城区广屏疑似存在遗留信号残余,建议工程部清除老旧线路残端,防止数据回流。”
同一时间,市公交集团调度中心。
值夜班的程立把凉透的咖啡倒进水槽。
屏幕上的车辆状态图密密麻麻,像一窝乱窜的蚂蚁。
但他盯着的,是右下角的三个红色弹窗。
三辆属于不同线路、处在城市不同方位的公交车,在刚才的同一秒钟内,上传了完全相同的故障码:“E-404:定位漂移,目标丢失”。
这种概率比连中三次彩票头奖还低。
程立调取了这三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视频画面里,并没有发生车祸或拥堵。奇怪的是三位司机的反应。
在故障码弹出的瞬间,三个司机都做出了同一个动作——他们短暂地看向副驾驶那一侧的窗外,嘴唇微动,神情像是在给熟人让路,又像是在回应某人的问话。
程立放大了其中一个司机的口型。他在说:“没关系,你先走。”
可是那条路上空无一人。
程立迅速比对了那一刻三辆车的GpS坐标。
车辆A行驶在林岚生前租住的小区门口。
车辆b正经过大学计算机系的教学楼。
车辆c停在去年科技峰会的会展中心旁。
那是她住过的地方、教过书的地方、演讲过的地方。
程立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疑了两秒。
他最终没有上报“异常驾驶行为”,而是选择了手动重置系统后台。
回车键按下。
故障红灯消失。
屏幕中央自动弹出了一个绿色的对话框,上面显示着一行从未在操作手册里出现过的附加说明:
“错误类型已归档为‘L类’,无需人工复核。”
程立盯着那个“L”,感觉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在调度中心干了十年,从没听说过系统里还有个“L类”。
赵振邦起得很早。
即便退休多年,那个生物钟还是准得像邮局的大钟。
他习惯性地走到邮局旧址的那面红砖墙前。
原本贴着宣传海报的位置,现在被人换上了一张手绘地图。
没有纸张的质感,那些线条是某种晒干的白色菌丝,紧紧粘连在砖缝里,勾勒出一幅复杂的城市路网。
路人或许看不懂,但赵振邦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三十年前,他刚当上邮递员时,为了不迷路,亲手绘制的第一版投递草图。
那时候还没有高架桥,没有地铁站,图上的每一个圆圈,都代表着一个即便没有门牌号也能送到信的老住户。
他顺着那些菌丝看去,发现图上被重点标记的十九个点位,恰好覆盖了最近传闻出现过“夜书莲”的所有角落。
赵振邦没有伸手去撕,也没有惊动旁人。
他退后一步,对着墙壁,极其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就像当年每次出班前那样。
当夜风雨大作。
那张由菌丝构成的地图在雨水中自行脱落、卷曲。
它没有化作一滩烂泥,而是在落地前借着风势,把自己折叠成了一只形状诡异的纸鹤。
次日清晨,有清洁工看见这只灰白色的“鸟”跌跌撞撞地飞向了穿城河的方向,最终消失在河面升起的晨雾里。
午后的阳光照进老式公寓的厨房。
黄素贞从浅睡中惊醒。
她听见厨房的水龙头在滴水。
那不是普通的水管老化。
“滴——滴滴——滴——”
节奏清晰,轻重分明。
这声音和四十年前纺织厂校对车间里那座用来计件的报时钟敲击声,完全一致。
分秒不差。
黄素贞是老校对员,这辈子最容不下的就是错误和乱码。
她拄着拐杖走进厨房,伸手要把阀门拧死。
但即便阀门已经拧到了底,那滴水声依然在继续,声音甚至变得更大了,像是直接在水管内部敲击。
黄素贞皱起眉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被冒犯的严肃。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支早已干涸的红色记号笔,对着贴满瓷砖的墙面,凌空重重地划了一道删除线。
那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职业性的威严。
“错了。”她低声斥责道。
滴水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光洁的瓷砖表面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那些水珠并没有往下流,而是缓缓聚拢,排列成了两个端正的宋体字:
“对了。”
黄素贞冷哼一声,扯过抹布把水迹擦得干干净净。
她烧了一壶开水,狠狠地灌进了下水道口。
当天晚上,整栋楼的居民都在抱怨,说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洗不掉的墨汁香气,一直持续到黎明。
就在这座城市被这些细碎的怪异填满时,吴志明爬上了自家平房的屋顶。
作为民间气候档案馆的创建人,这个耳聋的老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他开始动手拆除屋顶上那一排用来监听风向的陶铃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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