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洪山镇的雨时断时续，潮湿的空气里仿佛能拧出水来。陈家院子里，李二狗的妻子张氏叉着腰，鲜艳的花布衫在阴沉天色下格外刺目，她一脚踢翻脚边装着药渣的瓦盆，厉声骂道：“陈宗元，你安的什么心？我男人喝了你的药，鼻血止都止不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破碎的瓦盆边缘沾着褐色药渣，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围观的村民们挤在篱笆外，窃窃私语。王美凤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陈宗元，脸上带着得意又幸灾乐祸的神情，对着直播间喊：“家人们快看，赤脚医生把人治出毛病了，这事儿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直播间的弹幕飞速滚动，“庸医害人”“报警抓他” 的字眼不断弹出，如同尖锐的石子砸向陈宗元。
陈宗元站在屋檐下，白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写满疲惫与无奈。他望着张氏，声音沙哑却坚定：“大妹子，二狗的情况我会负责到底。这药本是温阳通络的，却忽略了他体内虚火，是我考虑不周。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时间？我男人可等不起！” 张氏不依不饶，转头对围观村民喊道，“大伙评评理，这没证没照的赤脚医生，胡乱开药，出了事谁来担责？咱们不能让自家性命都攥在这种人手里！” 她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的不安，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这时，赵秀芬的丈夫林阿水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攥着一包止痛药，脸色阴沉。他将药包狠狠摔在地上，怒道：“陈宗元，我媳妇喝了你的药，吐得昏天黑地，一点不见好。我看你就是在拿我们当试验品！要不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我早跟你翻脸了！”
陈宗元看着地上的止痛药，心如刀绞。他弯腰捡起药包，缓缓说道：“阿水，秀芬姐的脾胃本就虚弱，我用的苦寒之药伤了胃气。但请相信我，我已经找到新的法子，酸梅汤已经初见成效，再调整药方，定能好转。”
“哼，说得好听！” 张氏冷笑一声，“我们可不敢再拿命冒险。今天你必须当着大伙的面，保证不再给二狗喝你的药，否则我现在就去报警！”
陈宗元沉默片刻，转身走进屋里，拿出那个磨破的牛皮药箱，箱上 1978 年赤脚医生培训的铜锁泛着古朴的光泽。他打开药箱，取出一本写满批注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赵秀芬和李二狗的病情变化、用药尝试。“乡亲们，我知道大家不信任我。” 他声音哽咽，“但我从没想过害任何人。这些天，我日夜翻医书、查资料，就是想治好秀芬姐和二狗。我承认我学艺不精，可我一直在尽力……”
退休教师林文远挤过人群，扶了扶眼镜，说道：“老陈这些天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自学中医，但也不是瞎胡闹。医学本就复杂，哪有一蹴而就的？咱们再给他些时间，说不定真能找到办法。”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氏瞪了林文远一眼，“你说得轻巧，要是你家人生病被治成这样，你还能这么淡定？”
眼看矛盾升级，陈宗元突然拿起一旁的药碗，舀起半碗刚煎好的药汤。“既然大家不信，我陈宗元就把这药喝了！” 他的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老陈，使不得！” 林文远急忙阻拦。
陈宗元摆摆手，眼神坚定：“没事。这药我已知问题所在，调整后毒性已减。我喝下去，若是无事，还请大家再信我一次。” 说罢，他一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下肚，陈宗元只觉舌根发麻，喉咙一阵灼烧。他强忍着不适，站在原地。张氏和林阿水愣住了，围观村民也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中多了几分惊讶与疑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宗元没有出现异常。他擦了擦嘴角，说道：“大妹子，阿水，再给我五天时间。若是还不见效，我主动去卫生院说明情况，任由你们处置。”
张氏和林阿水对视一眼，神色有些松动。张氏嘟囔道：“希望你别再让我们失望。” 说完，转身挤出人群。林阿水也捡起地上的止痛药，默默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王美凤见没了热闹可看，也收起手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陈宗元和林文远。陈宗元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林文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陈，值得吗？”
陈宗元睁开眼，望向远处妈祖庙的方向，轻声说：“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治好他们，就值得。” 此时，妈祖庙的铜铃在风中响起，声音悠远而绵长，仿佛在回应他的坚持。
夜幕降临，陈宗元坐在煤油灯下，重新翻开《金匮要略》。书页上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他的手指在 “虚劳” 章节反复摩挲。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滴答滴答敲打着屋檐。他想起年轻时跟着老郎中采药的日子，那时的药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月娥，把那株珍藏的老山参取出来吧。” 他对妻子说道。林月娥从樟木箱底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株保存完好的老山参，这是他们家最后的宝贝。“这参，留给秀芬姐吧，她的身子拖不得了。” 陈宗元叹了口气。
林月娥看着丈夫，眼中满是心疼：“阿元，你也要注意身体。这些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陈宗元勉强笑了笑：“等把他们的病治好，我一定好好睡上一觉。” 说罢，他又投入到医书的钻研中，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治疗思路，字迹虽然依旧潦草，但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陈家的油灯一直亮到天明，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倔强地闪烁着，不肯熄灭。而陈宗元，也在这微光中，继续他艰难却坚定的行医之路。
喜欢慢火，杏林外话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慢火，杏林外话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