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渊底缓缓上浮。
沉重的眼皮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光线,首先透过缝隙渗入。
不是温暖的天光,不是跃动的烛火,而是一种炽热与灰黄,将视野染上一层不真实的色泽。
随之而来的是感知。
身下并非床铺的柔软,而是某种坚硬、冰冷的触感。
空气凝滞着挥之不去的硫磺与……血腥味?
听觉缓缓回归。
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下,仿佛能听到极远处,某种巨大造物缓慢搏动的声音,又像是地脉深处岩浆的流淌。
然后,是记忆。
如同被重锤敲碎后胡乱拼凑的琉璃,尖锐的碎片带着血色,狠狠刺入意识深处。
养父撒迦利亚……那张总是严肃却隐含关切的脸,在最后时刻,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深沉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失望?还是……悲悯?自己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脖颈,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约翰兄弟……那个总是可靠的前辈,在化为行尸后空洞的眼神,自己斩出的、撕裂他腐朽躯壳的银光。
还有……龙心帝国的将军,凯兰·阿克希娅? 记忆模糊而混乱,只记得一场在燃烧废墟中的激战,对方怒吼着“守夜人的叛徒!”,巨剑带着国破家亡的疯狂斩来……自己似乎做了什么,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背叛。
杀戮。
同袍的血,养父的血,或许还有更多无辜者的血……
他,以西结,曾经的守夜人希望,撒迦利亚的养子,秩序的守护者……如今,已是投身黑暗、手染至亲与战友鲜血的……叛徒与怪物。
“呃啊……”
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与迷茫的呻吟,从喉咙深处逸出。
以西结猛地彻底睁开了双眼!
纯白的左眼第一时间映入周遭景象。
他果然坐在一张巨大、由整块黑色不知名石材雕琢而成的王座上,王座的扶手是扭曲的恶魔颅骨造型,靠背高耸,镶嵌着无数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宝石,在幽蓝光芒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而他所在的,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宫殿正殿。
高得望不到顶的穹顶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中,无数粗壮得需要十人合抱的黑色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这片空间。
人。
或者说,存在的影子。
在王座下方,宽阔的殿堂两侧,如同最忠诚的卫队,肃立着两排高大的身影。
他们身披与之前巨镰吸血鬼相似的、暗沉无光的全身铠甲,样式更加古老、繁复,关节处的骨刺更加狰狞,背后的武器是泛着冷光的杀戮兵器。
他们静静站立,头盔低垂,面甲后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气息外泄,仿佛一尊尊早已在此守卫了无数岁月的金属雕像。但他们散发出的如同深渊本身般的压迫感,却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强大与……非人。
高阶吸血鬼。而且是绝对精锐中的精锐。
自己……就在他们中间,坐在王座上。
这个认知让以西结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泛起一阵冰冷的恶心与自我厌恶。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稍一用力,左臂便传来锥心的刺痛。
那是被约翰行尸扼伤的地方,此刻虽然被处理过,但依旧隐隐作痛,皮肤下似乎有冰冷的能量在缓慢流转。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那里,原本只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此刻,却多了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印记。
那是一个约莫拇指指节大小的、血石图案,整体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仿佛燃烧的火焰,又像是血管的末端。
图案的核心,是一种深邃的殷红色,如同最纯净的血液凝结而成,又仿佛是一枚微缩的、正在缓慢搏动的……心脏。
图案触感微凉,紧贴着皮肤,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以西结皱紧眉头,努力回忆。最后的记忆碎片停留在与撒伽利亚激战之后,然后是漫长的黑暗与冰冷,仿佛沉入了永恒的海底……再然后,就是在这里醒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是谁将他带到这里?这印记从何而来?
更重要的是……
他捂住依旧隐隐作痛、仿佛要裂开的额头。
总觉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
不是那些血色的杀戮记忆,那些虽然痛苦,却异常“清晰”。
而是一种……更柔软的,更温暖的,带着光芒和花香的……东西。
像是一个名字,一个面容,一个承诺,一段……本该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
此刻,却如同被最彻底的白布覆盖,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带着钝痛的轮廓。
他想不起来。
越是努力去想,那空茫的痛楚就越发尖锐,与手背上血石印记传来的微弱冰凉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主人,您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绝对寂静,也打断了以西结混乱的思绪。
巨镰吸血鬼,那个将他引入此地、见证了约翰之死、并始终称呼他为主人的高阶存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王座侧前方三步之外。
他依旧单膝跪地,姿态恭敬,狰狞的面甲抬起,那双余烬般的暗红眼眸望向以西结。
“感觉如何?新生的躯壳,是否还适应?”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以西结缓缓转过头,纯白的左眼看向他,右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单片眼镜早已不知所踪。但此刻,右眼似乎并无异样,没有猩红的光芒,也没有刺痛,只是视线似乎比左眼稍微暗淡一些。
“新生……躯壳?” 以西结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干涩沙哑,“发生了什么?我……我记得我……” 他顿了顿,那些血色记忆再次翻涌,让他喉咙发紧,“我做了不可饶恕之事……为何我会在这里?这印记……又是什么?”
他抬起右手,将手背上的血石印记展示给巨镰吸血鬼看。
巨镰吸血鬼的目光在那殷红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余烬般的眼眸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您履行了您的天命,主人。”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旧日的枷锁已然破碎,虚伪的光明无法再束缚您高贵的本质。那些阻碍您回归的……无论是所谓的信仰,还是情感的牵绊,都已在必要的时刻,被您亲手斩断或……献祭。”
献祭?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以西结那片空白的记忆区域,带来一阵莫名的心悸。
“至于这印记,” 巨镰吸血鬼继续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近乎虔诚的意味,“这是涅戈斯的认可,是迷津核心与您血脉共鸣的证明,也是您作为吾等唯一主宰的权柄象征。它承载着力量,也链接着忠诚。从今往后,您的意志,便是永夜国度的律法。”
唯一主宰……永夜国度……
以西结听着这些话语,看着下方肃立的吸血鬼精锐,感受着手背上那枚冰冷而神秘的印记,再回想脑海中那些“清晰”的背叛与杀戮记忆……
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推向一个既定的结论:他,以西结,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成为了这些黑暗生物的王,这座永恒宫殿的主人。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那些记忆碎片就是证据。
可是……
为什么心里那片空茫的痛楚,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献祭”这个词,变得更加尖锐?
那被遗忘的,究竟是什么?
“撒迦利亚……还有其他人的……遗体在哪里?” 以西结忽然问道,声音低沉。他想亲眼确认,想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许那样,能填补一些内心的空洞,或者……找到一丝破绽?
巨镰吸血鬼沉默了一下。
“裁决者撒迦利亚的遗体,按照他生前的……某些意愿,被用以防御节点能量填充。至于其他人……”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大多已在战斗或后续的转化仪式中彻底消散。他们的存在,已化为滋养这片国度基石的尘埃。”
防御节点……消散……
以西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冰冷而陈腐的空气。
所以,连忏悔和赎罪的对象,都几乎不存在了么……
就在这时,手背上的血石印记,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温热!
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链接感,而是一种……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的感觉。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以西结猛地一震,倏然睁眼!
他死死盯住手背上的印记,那殷红的图案依旧冰冷,仿佛刚才的温热只是幻觉。
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如此……熟悉。
熟悉到,几乎要触动那片被覆盖的记忆。
“主人?” 巨镰吸血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什么。” 以西结缓缓放下手,将那股莫名的悸动和疑问强行压下。
他抬起头,纯白的左眼重新变得深邃,扫过下方如同雕塑般的吸血鬼军团,最后落在巨镰吸血鬼身上。
“既然我已在此,”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王者的淡漠与疏离,“那么,告诉我现在的情况。阿加斯的军团,还在外面么?这座……宫殿,以及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他暂时接受了这个身份,这个位置。
因为似乎别无选择。
也因为,只有站在这里,掌握力量,或许才能有机会,去挖掘那被遗忘的真相,去面对……那空茫疼痛的源头。
“肃清敌人。主人,该我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巨镰吸血鬼恭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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