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一波怪物潮被凶猛的火力暂时击退，趁着这来之不易的间歇，早已疲惫不堪的洛迦、王啸、孙岩等人，被李琦带领的换防小队替换了下来。
“兄弟们，换防了，下去吃饱了歇一歇，明天还有恶战等着咱们！”
孙岩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嘶吼。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是沉默地交接岗位，将滚烫的武器递给接替者，拍了拍彼此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肩膀，然后互相搀扶着，脚步蹒跚地走下那仿佛被血与火浸透的防御墙。
通往食堂的走廊似乎格外漫长。
疲惫如同千斤重担，压在每个人的肩上。之前战斗时被肾上腺素压下的伤痛、酸软，此刻如同潮水般反噬上来。
洛迦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耳中的嗡鸣与枪炮的回响仍在持续。
食堂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与墙外的喧嚣形成了两个世界。
这里如今不仅供应着作战人员，还容纳了大量在灾难初期被紧急转移进来的平民。长长的队伍沉默地移动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麻木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食物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
无论是士兵、觉醒者还是平民，每个人只能领到一份定额的餐食。
通常是两块压缩饼干、一个不大的馒头或是一小份糊状的食物，以及一小杯清水。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人试图多拿。在生存面前，所有人都明白，有限的资源必须被最公平、最有效地分配。
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洛迦、王啸、孙岩端着各自的餐盘，在拥挤的食堂里寻找着空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味、以及食物本身并不诱人的、混合着淀粉与防腐剂的味道。
“老陈！玛利亚！这边！” 王啸眼尖，看到了角落一张桌子旁的陈医生和玛利亚，挥手喊道。
五人终于在一张略显油腻的金属长桌旁汇合，各自坐下。这是自监狱归来、经历生死逃亡与惨烈防御战后，小队核心成员难得的短暂聚首。尽管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餐盘里的食物简单到近乎简陋。
孙岩拿起一块灰绿色的压缩饼干，用力掰下一角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含糊地吐槽道：“靠……十几年了，这破饼干的味儿就没变过……又干又硬，还特么一股子墙灰味。”
王啸则抓起那个白面馒头，撕下一半丢给桌下的辛雅，自己大口吞下剩下的一半。
感觉没吃饱的他嘿嘿一笑，用机械左手拍了拍孙岩的肩膀，：“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你不吃给我，正好饿得前胸贴后背！”
“滚蛋！老子就是饿死也不能便宜你小子！” 孙岩连忙护住自己剩下的饼干，飞快地塞进嘴里，就着清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陈医生用叉子慢慢搅动着面前那一小份看不出原料的糊状物，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严谨的医学观察。
他推了推布满裂痕的眼镜，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一丝深深的无力：
“医疗部那边……情况不容乐观。除了战斗外伤，因接触怪物粘液而出现早期感染症状的士兵和平民……越来越多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众人，语气沉重：“水蛭瘟疫……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或预防手段。一旦出现明显症状，恶化速度极快，而且……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传染性。我们只能隔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隔离，在资源极度紧缺、防线摇摇欲坠的现在，往往也等同于宣判了缓慢的死刑。
玛利亚坐在洛迦旁边，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连那头柔顺的金发似乎都失去了些许光泽。她只是用小勺子舀起一点点糊状物，勉强咽下，眉头微微蹙着，显然没什么胃口。
听到陈医生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悲悯。然后，她将自己餐盘里剩下的那块压缩饼干和大部分糊状食物，小心地拨到了桌子下面。
早已眼巴巴守在一旁的辛雅立刻凑了过来，感激地用鼻子蹭了蹭玛利亚的小腿，然后低下头，小口却快速地吃了起来。白狼也饿坏了，身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但在主人面前，它努力保持着乖巧。
洛迦默默地将自己餐盘里的馒头掰开，分了一半，轻轻放在玛利亚几乎空了的盘子里。
玛利亚抬起头，对上洛迦的目光，想要推辞，但洛迦只是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需要食物。
她没有再坚持，低声道了句谢，拿起那半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轻柔而缓慢。
食堂里嘈杂而压抑，周围的士兵和平民大多沉默地进食，或者目光呆滞地望着某个方向。远处隐约还能传来墙头换防后新一轮的、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提醒着他们片刻的安宁有多么脆弱。
没有人说话，五人只是静静地吃着这顿简单到极致的晚餐，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的热量与慰藉。
疲惫如同最沉重的毯子，覆盖下来。
吃着吃着，玛利亚的头渐渐低了下去，拿着馒头的手也停了下来。她似乎想强打精神，但眼皮却不受控制地打架。
终于，在又一次无意识的点头后，她的身体微微一歪，轻轻地、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了旁边洛迦的肩膀上。
洛迦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侧过头，看到玛利亚已经阖上了那双总是清澈而温柔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
她太累了，圣力的过度消耗、连续的精神紧绷、目睹的无数伤痛与死亡……终于让她在这短暂的、相对安全的时刻，彻底放松了警惕，沉入了睡眠。
她的金发有几缕散落在洛迦的肩头，带着淡淡的、属于阳光和草药的气息，与周围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格格不入。
辛雅吃完食物，安静地蜷缩在玛利亚脚边，抬起绿色的眼睛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洛迦，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安心的呜咽，也将头搁在了前爪上，闭上了眼睛。
王啸啃完了自己的馒头，看到这一幕，咧了咧嘴，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只好手拿起水杯，默默灌了一大口。
孙岩吃完了饼干，抹了抹嘴，看着靠在一起睡着的玛利亚和默默守护的洛迦，又看了看窗外依旧被血色锁链和迷津倒影笼罩的夜空，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凝重。
陈医生吃完了最后一点食物，用餐巾纸仔细地擦了擦嘴和眼镜，目光扫过疲惫沉睡的同伴，又望向食堂入口处那些依旧在不断涌入、面带饥色的平民，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明。
这短暂的、无声的晚餐时间，像暴风雨眼中一个脆弱的气泡。
气泡之外，是正在沉沦的世界、无尽的怪物、刺入大地的锁链和覆盖天空的倒影。
气泡之内，是伤痕累累的躯体、简单到可怜的食物、同伴倚靠的体温，以及一份不愿熄灭的、沉默的坚守。
没有人知道这个气泡能维持多久。
但此刻，他们至少还能坐在一起，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温度。
这或许，便是绝望深渊之畔，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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