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要去的地方是西山脚下的灵光寺。
车驶出城区时,天色已近黄昏。雪后的山路清净无人,两侧古松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偶尔有雪块坠落,在寂静中发出闷响。于晚晚开车,沈砚坐在副驾驶,一直看着窗外。他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于晚晚有些心慌。
灵光寺是一座小寺,香火不旺,但有一间藏经阁保存着少量明代的经卷。三年前,沈砚曾受邀来这里做过一次抢救性修复——不是正式项目,纯粹是帮忙。寺里的老住持慧明法师是陈主任的旧友。
车停在山门前时,天已全黑。寺内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亮着,映着雪地,泛出朦胧的光晕。一个小沙弥等在门口,双手合十行礼,引他们入内。
慧明法师在禅房等候。老人八十有余,眉毛胡子都已雪白,但眼神清亮。他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简单的茶具。
“沈施主,于施主,雪夜来访,必有要事。”老人的声音平和如古井水。
沈砚在法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于晚晚坐在他身侧。他没有写字,只是安静地坐着。禅房里只有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以及远处隐约的诵经声。
许久,沈砚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里面是他在修复室写的那幅石涛《画语录》的片段。他双手将木匣呈给法师。
慧明法师展开宣纸,就着灯光看了很久。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笔意凝滞,心有千钧。”老人缓缓开口,将纸小心卷起,放回木匣,“沈施主,老衲虽不懂书画修复,但略通笔墨。你这字,形虽在,神已散。”
沈砚的身体微微一震。
“三年前你来寺中修复经卷,老衲曾问过你:修复古物,修的到底是什么?”法师将木匣推回沈砚面前,“当时你写的是:‘修的是时间断裂处。’”
“如今老衲再问你:修复师自己若遇断裂,该如何?”
这个问题悬在寂静的空气里,沉甸甸的。
沈砚垂目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没有动作。于晚晚想替他回答,但忍住了。这是他的修行,她不能代劳。
终于,沈砚拿起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他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挖出来的:
“不知。”
慧明法师看了,竟笑了起来。笑声在禅房里回荡,温暖而包容。
“好一个‘不知’。”老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世间人总急着要答案,却不知‘不知’才是最真实的状态。沈施主,你此刻的困境,不在于那幅画是不是颐和园旧藏,不在于舆论如何喧嚣,甚至不在于敦煌项目暂停。”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在于你忘了,修复师的手,首先是一双人的手。人心会乱,手就会抖。这不可耻,这是常情。”
沈砚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松动。
“今晚就在寺中住下吧。”法师起身,“藏经阁东厢房一直空着。明日清晨,带你们听钟。”
禅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一阵寒风吹入,炭火猛地摇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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