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秀芳便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一路疾驰赶到了林建国家。
巧的是,刚进院门,就见她爹林和平也在,正和二叔林建国、大哥林富贵在说着山口村征地的事情。
她心里一喜,也顾不上多寒暄,便将昨夜在周家发生的事报告给了林建国。
“二叔,爸、大哥,”
她总结道,眉头微蹙,
“强制推行征地恐怕不成,容易激起众怒,万一闹出什么动静,传到外面去,对矿上、对咱们林家的名声都不太好听。”
林建国从账本上抬起眼:“秀芳,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林秀芳眼睛亮了亮,显然早有盘算:
“大哥不是已经约了周远川和周远怀明天来镇上谈征地一事么?
明面上的‘大局’还得靠您二位去稳住他们,该谈的谈,该施压的施压。
我呢,正好可以趁他们两个不在山口村的空档,做做村民们的思想工作。
周家那些人看着团结,其实各人心里都有本账。
有些想要钱,有些想要招工名额。大部分人,其实是没有什么主见的。
还有些外姓小户,眼皮子浅得很,稍微给点好处,他们的风向就变了。”
说着,她停了下来,看了看林建国。
林建国坐直了身子,示意她继续。
林秀芳更高兴了,
“二叔,我们不妨‘分而治之’。
对想要钱的,可以把补偿款的‘灵活性’悄悄透个风;对惦记煤矿招工的,就拿招工名额当个盼头;对那些单纯怕事的,就让已经松动的人家去说道说道......
我们先把这些容易争取的、摇摆不定的,一个一个拉过来。
只要咱们这边签字的人多了,形成了大势,等周远川和周远怀回去,就会发现村里已经变了天。
到时候,其他人再想硬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全村大多人的‘意愿’了。这叫‘釜底抽薪’,比直接硬碰硬要稳妥得多。”
林富贵听完,点了点头:
“秀芳这法子想得细,也稳当。爸,您看呢?”
林建国沉吟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
“嗯,确实考虑周全。那就按秀芳说的办。
和平,富贵,你们明天好好‘招待’周远川和周远怀。对他俩的态度还是要硬,可以拿周清平他们几个施压,还有那个被打的周清海,让他们看看那个臭小子的惨状。
至于山口村的游说工作,就交给秀芳负责。该用的法子、该许的好处,你看着把握,务必把‘大势’给我造起来。
如果......如果那些刁民依旧冥顽不灵,不同意征地,那咱们再另想办法。
这矿,是一定要开的;这地,也是一定要征的。秀芳,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二叔、爸、大哥,你们放心!”
林秀芳得了明确的授权和支持,心中大定,一股混合着兴奋与狠劲的力量涌遍全身。
从林家出来,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林秀芳没有耽搁,直奔镇上的市场。
她精心挑选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一包白砂糖,又咬牙买了市面上不多见的两瓶水果罐头。
东西备齐,她便拐去了山口村周清海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井台边传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槌衣声。
柳翠萍蹲在那里,背影显得单薄而疲惫,棒槌落下,溅起的水花都透着无力。
张松娇在灶间默默烧火,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缺乏血色的脸,眼下是明显的乌青。
听见脚步声,柳翠萍抬起头,看见提着东西进门的林秀芳,她动作顿了一下,慢慢站起身,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手。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迎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然,眼神复杂地扫过林秀芳手里的东西,又落在她脸上。
昨晚回到家,夜深人静时,被挑起的怨恨和冲动冷却下去,一种迟来的清明和懊悔爬上柳翠萍的心头。
她想起周远川平日的为人,想起徐美华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被林秀芳和张桂花三言两语就撩拨得乱了方寸,把气撒到不该撒的人身上。
“翠萍婶子,松娇,我又来看看你们。”
林秀芳脸上迅速堆起热络而关切的笑容,几步走到院里的石桌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放下,
“瞧你们这两天熬的,脸色都不好了。
这点东西不值什么,你们收着,好歹补补身子。”
张松娇闻声从灶间探出头,目光触及桌上那红白分明的猪肉和亮晶晶的糖纸、罐头瓶,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渴望。
但她很快瞥见婆婆僵硬的背影和冷淡的神色,那点亮光瞬间黯淡下去,只小声嚅嗫了一声,便又缩回了灶间。
柳翠萍的目光从那些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的“礼物”上移开,看向林秀芳,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
“秀芳,你太客气了。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这些东西,我们受不起。”
“婶子,你这话可就见外了!”
林秀芳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拒绝,径直走上前,一把拉住柳翠萍粗糙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同身受的急切与忧虑:
“前天清海哥被抓走,我比谁都着急,第一时间就回了林家,让他们放人。”
她瞥了一眼柳翠萍,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为难和痛心:
“可我二叔他们说......唉,清海哥这回......实在是闹得太过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掉了征地公告。
这要是不管不顾就放了,以后矿上还怎么管别人?这规矩不就坏了?
抓走清海哥,一来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冷静冷静;二来......也是做给村里那些跟着闹事的人看的,得让他们知道,跟矿上硬顶,没好处。”
这话吓得柳翠萍身体微微一颤。
林秀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应,话锋立刻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柔和:
“婶子,您放心,清海哥他没事。我二叔他们到底是看在乡亲和本家的情分上,也看在我的面子上,私下给我透了底——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她紧紧握住柳翠萍的手,开启了诱哄模式:
“婶子,只要......只要您肯签了那份征地同意书,清海哥立马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她刻意停顿,加重语气,
“而且,我大哥林富贵亲口保证,只要您签字拿钱,他立刻就能安排清海哥进龙平煤矿上班!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工作!”
她观察着柳翠萍脸上闪过的震惊、挣扎,以及张松娇在灶间门口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的动作,心中更有把握,声音放得更缓:
“婶子,您想想,跟那些虚头巴脑的‘道理’较劲,哪有让清海哥赶紧回家、赶紧有份正经工作来得实在?
我这才是真真切切为你们家着想啊!
您只要点个头,按下手印,拿了赔偿款,眼前的难处、以后的出路,可就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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