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周刊》的深度报道在周三清晨如约而至。周芷宁没有去报亭买杂志,也没有上网搜索。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吃药、洗漱,然后去图书室工作。窗外的秋色更深了,梧桐叶大片飘落,在地上铺成金色的地毯。
上午九点,院长拿着一本杂志走进图书室:“他们送来了样刊。”
周芷宁看着那本封面精致的周刊,手指在书页边缘摩挲,却没有勇气翻开。封底印着本期要目,“星光计划:从创伤到创造”排在第三位,旁边配了一张小小的插图——是她画的小雨跳绳的素描,但脸部做了模糊处理,保护了孩子的隐私。
“看看吧。”院长温和地说,“林记者写得很用心。”
周芷宁深吸一口气,翻开杂志。报道占了三页,标题是《在伤痕上绘画星光:一个抑郁症康复者的慈善之旅》。副标题更小:“周芷宁和她的‘星光计划’,如何将个人痛苦转化为社会疗愈。”
文章从她在孤儿院的工作开始,描述她如何通过绘画和倾听与孩子们建立连接。中间穿插了她对抑郁症经历的有限分享——没有煽情,没有细节剥削,只是平静地陈述:“我曾深陷抑郁,一度失去活下去的意愿。正是那段经历,让我理解不被听见的痛苦有多么窒息。”
关于祁夜的部分写得格外克制:“她的未婚夫、企业家祁夜提供了资源支持,但强调项目完全由周芷宁主导。‘这是她的愿景,她的使命,’祁夜在采访中说,‘我的角色只是协助者。’文章还提到了他们的‘关系协议’,用一句话带过:“两人制定了详细的边界协议,学习如何在亲密中保持独立。”
最让周芷宁感动的是最后一部分,林记者采访了两位儿童心理专家,从专业角度分析了“星光计划”的价值。专家们肯定了艺术表达对创伤疗愈的作用,认为这类项目填补了现有儿童心理服务的空白。
“写得……很尊重。”周芷宁合上杂志,眼眶发热。
“因为你也用尊重的方式讲述了故事。”院长拍拍她的肩,“现在,你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关注了吗?”
话音刚落,图书室的门被敲响。阿香探进头来:“周小姐,有电话找您,是市电视台的。”
接下来的三天,周芷宁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其他媒体请求采访,慈善基金会询问合作可能,心理机构邀请她去分享经验。甚至有一所大学的教育系,想请她去给学生们讲儿童心理支持。
祁夜每天都会打电话来,但不再问“需要我处理吗”,而是问“需要我帮忙筛选吗”或者“需要我陪你去某个场合吗”。这种转变细微但重要——他从解决问题者,变成了支持者。
周五下午,周芷宁接受了市电视台一个公益栏目的访谈邀请。录制地点在电视台的小演播厅,观众席只有二十几个座位,大部分是相关领域的学生和从业者。
化妆间里,化妆师一边给她上妆一边闲聊:“周小姐很紧张吗?手心都是汗。”
“有点。”周芷宁承认,“我第一次上电视。”
“放轻松,主持人很好的。”化妆师微笑,“而且你的故事很动人,观众会感受到真诚。”
镜子里的人让周芷宁感到陌生——精致的妆容,柔和的灯光,发型师把她的长发做成自然的波浪。她看起来……专业,得体,完全不像那个曾经站在天台边缘的女人。
录制开始前,她在后台见到了祁夜。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看起来正式但不拘谨。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观众票。”祁夜出示手里的票,“林记者帮忙要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在这里,我可以离开。”
周芷宁看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小心翼翼的尊重。她摇头:“不用。你在也好……如果我卡壳了,至少台下有个熟悉的面孔。”
主持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气质知性。她先和周芷宁简单沟通了访谈大纲,重点会放在“星光计划”的理念和实践上,个人经历只会作为背景提及。
“我们不会问让你不舒服的问题。”主持人保证,“这是公益节目,不是八卦访谈。”
演播厅的灯光亮起时,周芷宁感到一阵眩晕。观众席在暗处,只有轮廓,但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祁夜坐在第三排中间,他的身影在昏暗中依然清晰。
访谈开始得很顺利。主持人从“星光计划”的灵感谈起,周芷宁渐渐进入状态,讲述她在孤儿院的观察,孩子们如何通过绘画、写作、戏剧来表达无法言说的情绪。她展示了带来的几幅画——有小雨的跳绳,有小哲的千纸鹤,还有天天画的流浪猫。
“这些创作不仅仅是艺术,”她说,“它们是情感的出口,是创伤的语言。当孩子画出一个破碎的家,或者写下一个关于离别的故事,他们不是在制造作品,是在处理体验。”
主持人点头:“我注意到,你在项目设计中特别强调‘成年人的坦诚’。为什么这一点很重要?”
周芷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这个问题触及了她最想分享,也最害怕分享的部分。
“因为孩子们很聪明,他们能感觉到成年人的伪装。”她缓缓说,“如果我们自己都羞于谈论痛苦,都假装一切完美,那我们就无法真正教会他们面对创伤。所以,‘星光计划’中有一个环节,是成年志愿者分享自己的故事——不是诉苦,而是展示:看,我也受过伤,但我还在努力生活,还在寻找意义。”
“包括你自己的故事吗?”主持人温和地问。
周芷宁看向观众席。黑暗中,祁夜的身影微微前倾,像在给予无声的支持。
“包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演播厅里回荡,“我有抑郁症,曾经严重到想要结束生命。我失去过未出世的孩子,经历过背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不值得活着。”
演播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摄像机的轻微运转声。
“但这些经历,现在成了我理解他人的窗口。”她继续说,“当我听到一个孩子说‘我觉得自己没用’,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当我看到一个孩子用画表达愤怒,我理解那愤怒下面的悲伤。我的伤痕没有消失,但它们变成了某种……同理心的器官,让我能更深刻地感受他人的痛苦。”
主持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问:“这个转变过程,一定很艰难吧?”
“非常艰难。”周芷宁诚实地说,“需要专业治疗,需要药物支持,需要身边人的耐心,也需要自己一次次选择不放弃。但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大的意义。对我来说,那个意义就是‘星光计划’——用我的痛苦,去理解他人的痛苦;用我的康复,去陪伴他人的康复。”
访谈的后半段,主持人问起了祁夜的支持。周芷宁的回答很简洁:“他提供了资源,也提供了情感支持。但我们有明确的边界,这个项目是我的,这是我的工作和使命。他能理解并尊重这一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录制结束时,观众席响起掌声。灯光亮起,周芷宁看见祁夜在鼓掌,眼神里有骄傲,有感动,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主持人走过来拥抱她:“你讲得太好了。节目播出后,一定会激励很多人。”
回到后台,周芷宁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奇怪的是,这种疲惫不是抑郁那种沉重,而是一种释放后的轻盈——像终于吐出了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
祁夜在化妆间外等她。他没有问“感觉怎么样”,只是递给她一瓶水:“辛苦了。”
他们并肩走出电视台。傍晚的天空是淡淡的紫灰色,初冬的寒意开始渗透空气。
“我想走路回去。”周芷宁突然说。
“回孤儿院?很远。”
“嗯,但我想走走。”
祁夜没有反对,只是把车钥匙放回口袋:“那我陪你。”
他们沿着河滨步道慢慢走。河水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对岸的灯光陆续亮起,像倒置的星空。
“我在台上说话的时候,”周芷宁开口,“一直在想,如果三年前的我看到现在的自己,会相信吗?那个觉得活着是折磨的女人,现在站在电视上谈论如何帮助别人活着。”
“她会相信的。”祁夜说,“因为她内心深处,一直有那个想要活下去的你。只是那时被埋得太深,几乎窒息了。”
周芷宁停下脚步,靠在河边的栏杆上。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河水潮湿的气息。
“祁夜,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她看着流淌的河水,“不是抑郁症复发,不是项目失败,甚至不是失去你。我最害怕的是……有一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还是那个站在天台上的女人,从来没有被救下来,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在爱中保持自我,从来没有找到比痛苦更大的意义。”
祁夜沉默了很久。河水在他们脚下流淌,无声,不息。
“那就让我成为你确认现实的存在。”他终于说,“每天早上,我会对你说‘这不是梦’。每次你怀疑的时候,我会提醒你,你的伤痕是真实的,你的康复是真实的,你的力量是真实的。”
周芷宁转头看他。暮色中,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眼中有河水的波光。
“那你的恐惧呢?”她问,“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祁夜的手握紧栏杆,指节发白:“我最害怕的……是回到从前那个自己。那个用爱伤害你,用保护囚禁你,差点失去你的自己。有时候深夜醒来,我会突然恐慌——今天的克制是不是假象?明天的我会不会又变回那个控制狂?”
“那你怎么应对这种恐惧?”
“看协议。”祁夜苦笑,“一遍遍地看我们写的那些条款,提醒自己边界在哪里。去上心理课,学习识别自己的控制冲动。还有……相信你。相信如果你感觉到我越界了,你会说出来;相信如果你需要空间,你会要求;相信我们的关系,不是建立在沉默的忍耐上,而是建立在坦诚的协商上。”
这番话如此赤裸,如此真实。周芷宁伸手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我也会害怕。”她轻声说,“害怕自己又变得依赖,害怕在爱中失去自己,害怕重蹈我母亲的覆辙。所以我们都需要那些协议,那些边界。不是因为我们不相信彼此,而是因为我们太清楚人性有多脆弱,爱有多容易变成牢笼。”
他们继续往前走。天色完全暗了,路灯一盏盏亮起,在地上投出温暖的光圈。
回到孤儿院时,已经晚上八点。院子里很安静,孩子们都睡了。周芷宁在门口停下:“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在台下,谢谢你的克制,谢谢你的改变。”她认真地说,“也谢谢你……让我成为我自己,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我。”
祁夜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芷宁。明天见。”
“明天见。”
周芷宁回到宿舍,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铺出银色的方形。她脱掉外套,摘下耳环,但戒指还戴在手上。钻石在月光下闪烁,像凝固的星光。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有二十三封新邮件。有媒体的采访请求,有基金会的合作意向,有陌生人的鼓励信。其中一封邮件让她停顿了——发件人是“星光计划申请人:李静”,内容是一个年轻母亲的自述,她的孩子有选择性缄默症,问“星光计划”能否帮助。
周芷宁坐下来,开始回复。她写得很慢,很认真,解释项目还在筹备阶段,但可以先提供一些建议,也可以安排一次见面。写到最后,她加上一句:“作为同样在黑暗中走过的人,我想告诉你:你不孤单。你的孩子也不孤单。”
发送邮件后,她走到窗边。院子里,那架秋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像有看不见的孩子还在玩耍。远处城市灯火辉煌,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海。
手机震动,是祁夜的短信:“刚到家。电视台说节目下周六播出。另外,第一笔小额资助批下来了——‘星光计划’正式启动了。”
周芷宁看着这条短信,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不是悲伤的泪,不是喜悦的泪,而是一种复杂的、饱含一切的液体——痛苦与希望,恐惧与勇气,伤痕与愈合,都在这些温热的泪水中奔涌。
她回复:“收到。明天开始,我们要更忙了。”
“好。一起忙。”
那夜,周芷宁梦见了一片星空。不是仰望的星空,而是身处其中的星空——她漂浮在银河里,周围是璀璨的星辰。有些星星是孩子们的画,有些是她自己的记忆,有些是祁夜笔下的光。所有的星光都在闪烁,都在诉说,都在证明: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有光在诞生,在传递,在连接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宇宙。
清晨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房间。周芷宁坐起身,看着手指上的戒指,看着桌上摊开的项目计划书,看着窗外新的一天。她知道,电视台的节目播出后,会有更多人知道她的故事,会有更多评判,更多关注,更多期待。
她也知道,抑郁症可能还会复发,和祁夜的关系还会有摩擦,项目会遇到困难。康复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有平静的流域,也有湍急的险滩。
但至少现在,她不再害怕河流本身。因为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辨别方向,学会了在激流中依然保持呼吸。
更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个人漂浮。有祁夜在岸上守望,有孩子们在河中同行,有无数同样在挣扎的人,在各自的河段里,彼此呼唤,彼此照亮。
周芷宁起床,吃药,洗漱。镜子里的女人,眼睛里有血丝,但眼神清澈。她穿上简单的衣服,戴上戒指,拿起项目文件夹,走出宿舍。
走廊里,小雨迎面跑来:“姐姐!今天还教我折纸吗?”
“教。”周芷宁微笑,“但你要先吃完早餐。”
“好!”
院子里阳光灿烂,梧桐叶还在飘落,但树梢已经冒出了细小的冬芽,准备迎接下一个春天。
图书室里,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最新修改的“星光计划”申请书。在项目愿景那一栏,她昨晚加了一句话:
“我们不是在消除黑暗,而是在黑暗中点燃星光。每一颗星都很微小,但连成一片,就是照亮前路的银河。”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祁夜正在召开公司晨会。会议间隙,他打开手机,看着昨晚和周芷宁的短信记录,然后打开日历,在周六那天标注:“陪芷宁看播出,然后讨论项目下一阶段。”
他的助理注意到老板嘴角的微笑,轻声问:“祁总,有什么好事吗?”
祁夜抬头,眼神温和:“在学怎么正确地爱一个人,爱一个世界。”
窗外,城市开始喧嚣,生活继续流动。而在这流动中,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一个曾经想死的人,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一个曾经只会控制的人,学会了如何放手;一群被遗忘的孩子,等来了看见他们伤痕的眼睛。
第六卷的故事在这里告一段落,但星光计划刚刚启程。第七卷的篇章即将展开——那里会有更深的愈合,更艰难的挑战,更真实的救赎。因为康复之路没有终点,只有不断延伸的旅途;爱也没有完成时,只有不断学习的进行时。
而在所有故事的尽头,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黑暗,只要还有人选择点燃自己,成为星光,夜空就不会完全沉寂。
周芷宁站在图书室窗前,看着院子里奔跑的孩子,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此刻——此刻她是清醒的,是站立的,是在痛苦中依然选择创造的。
这就够了。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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