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那一鞭带来的火辣痛感，像一道灼热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林飞此刻的处境与身份。他没有时间去哀悼前世，也没有资格去愤懑不公。生存，是当前唯一且最紧迫的课题。
他沉默地拾起属于“自己”的那把矿镐——一柄木质粗糙、镐头布满崩口、沉重得几乎要耗尽这具虚弱身体所有力气的工具。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让他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观察。分析。规划。
这是他面对任何复杂项目时的本能。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审视这片被称为“第七废矿坑”的作业区。
混乱，低效，资源浪费……眼前的景象，比他经手过的任何一宗濒临破产的企业重组案例，都要触目惊心。
魔奴们像无头苍蝇般挤作一团，镐头落下之处，往往是岩石最坚硬、矿脉最贫瘠的区域。而几处隐约能看到 richer 矿脉光泽的地方，却因为位置刁钻或需要初步清理浮石而被冷落。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协作，只有麻木的重复和因恐惧而产生的相互提防。监工挥舞的鞭子，是这里唯一的管理信号，它带来的不是秩序，而是更深层次的无序和恐慌。
“简直是一群在固定区域内随机运动的布朗运动粒子。”林飞在心底给出了一个冷酷的专业评语。
他注意到，那个刚刚打死了老魔奴的独角监工，正叉着腰站在一块较高的矿石上，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对底下这种混乱的效率低下视若无睹。他的管理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用死亡威胁驱动生产，至于过程如何，无关紧要。
林飞开始不动声色地移动。他避开人群密集却无产出的地方，凭借脑海中零星复苏的、关于这具身体原主辨认矿石的模糊记忆，结合自己逻辑推理，寻找着价值相对较高的作业点。
他选中了一处靠近坑壁的角落。这里堆积着大量开采下来的碎石，掩盖了下方的矿层，需要先进行清理。其他魔奴嫌这里费时费力，不愿过来。
林飞没有急于挥镐。他先是花了点时间，将较大的石块徒手搬到一侧，清出一小片作业面。动作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清晰的目的性。
然后，他调整呼吸，回忆着这身体挥镐的肌肉记忆，开始有节奏地挖掘。镐头落下，并非盲目用力，而是寻找岩石的纹理和脆弱点。他刻意控制着力度和频率，以这具身体能承受的、最节省体力的方式，进行着可持续的产出。
汗水很快浸湿了破烂的衣衫，与背上的血痕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刺痒和疼痛。肺部火辣辣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但他眼神专注，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冰冷的矿石，而是一份亟待优化的项目流程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清理掉了大部分浮石，露出了下面质地相对松软、含矿量明显更高的矿层。效率开始提升。
他的异常，很快引起了监工的注意。
那独角监工眯着浑浊的眼睛，盯着林飞看了半晌。这个编号“七九三”的魔奴，今天有些不一样。以往的他，和其他魔奴一样麻木、机械，眼神里只有恐惧和绝望。但今天，他的动作里似乎多了一种……“思考”的痕迹？而且，他选择的位置，以及清理浮石的方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巧妙”。
监工不懂什么叫“优化流程”，他只觉得这个魔奴似乎比其他人“聪明”一点，但也仅此而已。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力面前，小聪明毫无意义。
他晃着鞭子，踱步到林飞附近，故意用鞭梢扫起地上的碎石，溅到林飞身上。
“七九三，你今天倒是会找地方。”监工的声音带着戏谑和审视，“怎么，想玩点新花样？”
林飞停下动作，微微垂下头，用一种符合魔奴身份的、略带惶恐的语气低声道：“大人，小的只是觉得这里……可能更容易挖到矿石。”
“哼，”监工嗤笑一声，“容易？我看你是想偷奸耍滑！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少干活！今天的份额，一颗矿石都不能少！”
“是，大人。”林飞应道，不再多言，继续挥镐。
监工盯了他一会儿，没发现更多异常，也觉得无趣，便骂咧咧地走开了。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七九三似乎比其他人更能“忍耐”，那眼神深处的平静，让他有些不舒服。
林飞心中冷笑。这监工的管理方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浮于事”。他只关心最终那个冰冷的“份额”数字，却完全无视达成这个数字的过程成本是多少。魔奴们因为恐惧而相互倾轧、无效内耗，体力的浪费、工具的损耗、矿产资源的破坏性开采……这些隐性成本，在这个粗暴的体系里，完全被忽略了。
如果……能将这里看作一个微型项目来管理呢？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林飞脑中冒出。
他一边继续挖掘，一边在脑中飞速构思。如果能将这群魔奴简单分组，划定区域，根据矿脉分布和人员体力进行差异化定额，甚至引入最基础的协作和轮休……哪怕只是最粗糙的“5S现场管理”和“分工负责制”，他有信心将这片矿坑的效率提升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百！
这个想法让他因虚弱而有些发冷的身体，微微发热。
但旋即，他又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没有任何权力，没有任何信任基础。贸然提出任何“建议”，只会被监工视为挑衅和异端，下场不会比那个老魔奴好多少。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的“价值”，以一种对方无法忽视的方式，展现出来的契机。
就在这时，矿坑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身着比独角监工更精良皮甲、气息也更凶悍的魔兵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手里拿着一卷兽皮，大声宣贯：
“魔尊有令！宗门资源吃紧，各矿场、各工坊，三日之内，产出需提升三成！逾期未达标者，主管鞭刑一百！所属魔奴……清洗半数！”
清洗半数！
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矿坑里每一个魔奴的灵魂。连那独角监工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绝望，如同实质的瘟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飞的心脏，也是猛地一缩。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
但他抬起头，望向那宣令的魔兵，望向面如死灰的监工，再环视周围那些彻底失去生气、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同类……
在那一片绝望的死寂中，他眼底深处，那点冷静的分析之火，却燃烧得愈发旺盛。
混乱，是阶梯。危机，是转机。
这最坏的时机，或许，也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
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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