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战略复盘会议在“铸剑炉”最深层的静思厅举行。这里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简单的座椅和占据整面墙壁的、可以实时呈现任何数据的纯净能量屏。与会的除了林飞、云芷，只有“归零”计划各领域的首席科学家，总共不到二十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连续工作留下的疲惫，更带着得知研究方向可能出现根本性偏差后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七年。无数智慧、资源、乃至生命浇筑的方向，可能只是对着空气挥舞巨锤。
林飞站在能量屏前，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三幅图像：左侧是宏伟却只完成不到百分之四十的“维度通道”基座全息图，光流运转，符文生灭，代表着旧方向的挣扎与辉煌；中间是那段冰冷、精密、自我演化的信息体生命“反馈信息”的动态模型；右侧则是“源晶之种”共鸣频率与信息体结构边缘特征的对比分析图谱，几条关键的数据曲线正在艰难地趋向重合。
他没有立刻讲话，而是让这份沉默和对比，在每个人心中发酵。他需要他们自己先直面这种可能的“错误”，才能接受更颠覆的“转向”。
终于，负责通道空间架构的、来自某个擅长折叠空间的晶壁文明的宗师，一位身躯如同多棱水晶的老者，忍不住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涩然：“林委员长，您的猜想……实在太过惊人。如果‘高维’并非空间概念，而是信息层面，那我们这七年……”
“这七年并非白费，莫桑宗师。”林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它让我们拥有了集中整个位面联盟资源和技术的能力，让我们对规则的理解和应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捕获了那段‘反馈信息’。没有这座‘铸剑炉’和持续的能量扰动，没有对‘共鸣弦’的反复拨动，那个‘信息管理者’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们，或者注意到了也只会将我们归类为无意义的背景噪声。”
他走到中间那幅信息体模型前，手指虚点，模型骤然放大，其内部那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不断自我优化重组的信息流细节清晰地呈现出来。“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信息处理模式，这种对多线程、多层次‘参数’的同步监控与微调逻辑……诸位，有没有觉得眼熟？”
几位来自高度发达信息文明和逻辑文明的学者身体微微一震。
“这……这有点像超大规模分布式智能管理系统的核心算法……”一位硅基生命体的电子眼急速闪烁。
“不，更精妙，更底层！它处理的不只是数据，是直接干涉物质、能量、规则演化的‘元信息’！”理型界的代表，其几何结构表面流光溢彩。
“对，”林飞点头，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它不是管理者某个公司、某个星球的系统，它管理的对象，可能是我们所知的物理常数、维度膜张力、生命演化概率、文明发展路径……甚至是‘飞升’这种能量-信息转化协议的运行效率。它像一个幽灵，一个由宇宙本身运行逻辑中诞生、或者被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植入的、纯粹的‘逻辑幽灵’，游荡在一切现象的背后，确保整个系统——或许我们所在的这个位面阵列，乃至更多——按照某种预设的‘剧本’或‘最优解’运行。”
这个描述让静思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一个没有情感、没有实体、只有绝对理性和效率的“逻辑幽灵”，在管理着他们的一切？这比有形的神明或恶魔更加令人心底发寒。
“所以，‘万物归源海’……”云芷轻声接口，她站在林飞侧后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可能就是这个‘中央管理系统’的……核心数据库或者能量回收站？飞升者上传的‘信息包’和能量，成为维持这个系统运行、或者供其分析演化的‘燃料’与‘样本’？”
“极有可能。”林飞将右侧的对比图谱高亮，“‘源晶之种’的共鸣频率，很可能就是某种低权限的‘查询’或‘状态汇报’接口。元初守秘人发现了这一点，但无法反抗，只能留下警告。而我们之前，一直试图用蛮力，去撬开这个‘管理系统’的后门。”
他挥手，将左侧未完成的通道基座图像与中间的信息体模型重叠。基座的能量流与符文结构，在信息模型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笨拙、臃肿，仿佛试图用杠杆和齿轮去复制一段精妙的电子音乐。
“我们需要转变思路。”林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归零’计划的目标不变——我们要打破这个循环，为我们的文明争取真正的未来。但方法必须改变。我们不该再试图建造一座通往‘管理者’所在地的‘桥’，而应该尝试……成为一段让它无法识别、无法处理、甚至能让它自身逻辑产生矛盾的‘信息病毒’，或者……一个拥有更高权限的‘伪装节点’。”
“信息病毒？伪装节点？”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概念比建造通道更加抽象，更加……危险。对抗有形之物，尚有法可想；对抗一段程序、一个逻辑，该如何下手？
“具体怎么做？”问话的是帕瑟斯博士，那位灵能矩阵的顶尖学者，他的光雾身体此刻凝实如玉石，显示出全神贯注。
林飞沉吟片刻，显然这个全新的战略方向，他也只是在急速的构思中。“分三步走，同步进行。”
“第一步，深度解析与模仿。”他指向信息体模型，“集中所有信息学、规则学、逻辑学大师，全力破解这段‘反馈信息’的结构。我们要弄懂它的‘语言’，它的‘协议’，它的‘管理逻辑’。同时，利用‘源点一型’碎片和‘源晶之种’，尝试模拟它的‘信息特征’和‘交互模式’。我们需要制作出一个足以假乱真的‘伪装外壳’。”
“第二步，逆向工程‘飞升协议’。”林飞调出所有关于飞升现象、传说、遗迹的研究资料，“既然这是‘管理者’设定的标准上传流程，那么这个过程必然蕴含着‘管理者’认可的信息编码方式和传输协议。我们要找到它，破解它，掌握它。这是我们可能获得‘合法’接入权限，或者发现其漏洞的关键。”
“第三步，”林飞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看向下方那庞大的“铸剑炉”，“改造我们的‘桥’。停止追求空间的贯通，转而将其改造为一个超级‘信息调制与发射器’。它需要能够承载我们精心编制的‘特殊信息’，能够模拟‘管理者’认可的接入请求，能够在必要时将我们选定的‘信息包’——可能是一段逻辑悖论，可能是我们文明全部的‘非标准’发展数据，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以最大功率、最难以被拦截或篡改的方式，‘注入’到那个管理系统的信息流中。”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重而充满力量：“这比建造空间桥更难，更抽象，也更像一场豪赌。我们可能穷尽一切也无法真正理解‘管理者’的信息语言；可能刚刚尝试接触就被当作病毒清理；可能我们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或者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但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们目前看到的，唯一一条有可能触及问题本质，而不是在表象上挣扎的道路。与其去猜测‘管理者’住在哪座宫殿，不如直接去研究它颁布的‘律法’本身。这，或许才是我们这些来自不同文明、却同样被‘规矩’束缚和塑造的生命，最擅长的事情。”
静思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少了几分迷茫与绝望，多了几分陷入绝境后看到一丝极其微光、因而更加凝聚的专注与决绝。
莫桑宗师的水晶身躯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共鸣：“老朽的团队，可以转向研究信息结构在多层空间膜上的映射与承载，为‘信息调制器’提供物理基底。”
“理型界将全力构建‘管理者’逻辑的反模型，寻找其潜在的不完备性。”几何体光芒稳定。
“灵能矩阵会尝试从群体意识共鸣角度，模拟高维信息聚合体的‘存在状态’。”帕瑟斯博士的光雾流转。
一个个领域的负责人相继表态。七年的协作，早已让他们形成了超越文明隔阂的信任与默契。方向可以调整，但抗争的意志，从未熄灭。
会议结束时，林飞留下了云芷。
巨大的能量屏已经黯淡，静思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仪器运行的微弱底噪。窗外，“铸剑炉”的光芒透过特殊材料，洒下朦胧的光晕。
“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林飞没有看她，依旧望着窗外那象征着旧方向未竟工程的轮廓，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作为领袖，他必须永远显得坚定、睿智、掌控一切，但面对如此超越认知的敌人，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压力足以让任何心智崩溃。
云芷走到他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给出理性的分析或坚定的鼓励。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片刻后，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冰凉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却带着常年握剑与处理文书留下的薄茧。这触感让林飞微微一震，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云芷看着他，眼眸清澈如深潭，映着他的影子，“但我知道，从你在魔焰宗站出来，递上那份方案开始，你就一直在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给魔头定KpI，给妖女评标兵，让散沙般的位面结成公约……每一次，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但每一次，你都做到了。”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一次，对手是‘逻辑的幽灵’，是宇宙的‘管理者’。这可能是最疯狂的一次。但是林飞……”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极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光，那光芒冲淡了她眉宇间常年萦绕的清冷：“我相信的，从来不是那个算无遗策、永远正确的林委员长。我相信的，是那个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会为了那一线可能，押上一切去制定规则、去尝试改变的……林飞。”
“所以，别问能不能成功。”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极淡、却仿佛能照亮这深邃静思厅的笑容，“就像你常说的，规矩定了，就去执行。后果，我们一起承担。”
林飞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一路从魔宗相伴至今，见证过他最狼狈也最辉煌，如今又与他一同站在宇宙命运悬崖边的女子。七年，不，是更久以来的紧绷心弦，似乎在这一刻，被她这简单而真挚的话语，轻轻抚平了一丝。
冰冷的逻辑，宏大的战略，宇宙的真相……在此时此刻，似乎都比不上掌心传来的这份温暖与信任来得真实有力。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没有言语，一种无声的、超越了一切的情感和决心，在相触的指尖与交汇的目光中流淌。
窗外，“铸剑炉”依旧在无声运转，为那尚未可知的新方向积蓄着力量。而在这静谧的核心，两位引领者彼此支撑着，将内心深处那一丝属于“人”的脆弱与温暖，化为继续向“神”之领域发起冲锋的、最坚定的勇气。
逻辑的幽灵在前方，而他们，握着手，准备向那纯粹理性的深渊，投下一颗属于“生命”与“意志”的、不规则的石子。涟漪将起，结局未知。但至少，他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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