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穿过密林传来。
楚牧一行六人，拖着重伤之躯，终于回到这片临时的藏身之地。
长孙明轩在前，叶凝霜搀扶着意识模糊的苏武安居中，楚牧与苏惜文断后。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污与泥泞，气息紊乱，但眼中都藏着一丝微光——九窍玲珑血参已得，柳月瑶断臂再生有望。
穿过瀑布水帘，岩缝入口近在眼前。长孙明轩率先踏入，脚步却猛地顿住。
血腥气。
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
楚牧心中一紧，抢步上前，挤入岩缝。
眼前景象，让他脑中轰然一声，空白一片。
柳月瑶倒在岩缝深处的地面上，身下一片暗红血泊，尚未完全凝固。她仅存的右臂伸向前方，五指微张，似想抓住什么。胸前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贯穿前后，边缘血肉焦黑，似被极阴寒的力量腐蚀过。
她双目圆睁，瞳孔散大，却仍固执地望向瀑布之外的方向，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等待什么，或者警告。
她脸上痛苦，急切，茫然。
“月瑶——！”
楚牧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就要扑过去。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长孙明轩脸色铁青，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动！有诈！”
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越过他们，冲向柳月瑶！
是叶凝霜。
她与柳月瑶一路相伴，情同姐妹，见此惨状，哪里还顾得上冷静。长刀脱手，她只想第一时间赶到柳月瑶身边。
就在她踏入柳月瑶身周三丈范围的刹那，地面、岩壁骤然亮起无数幽绿色的符文！符文勾连成网，瞬间化作一座巨大的牢笼，将她困于其中！牢笼内阴风呼啸，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魂索自虚空中钻出，缠绕向她四肢躯干！
陷阱！
几乎同时，两道身影自瀑布水帘外无声滑入。
左侧一人黑袍猎猎，面上恶鬼面具狰狞，手持黑气缭绕的幡旗，正是黑煞尊者。右侧一人佝偻着背，手持白骨杖，眼窝深陷，正是鬼骨老人。
二人一出现，磅礴的元婴威压便笼罩了整个狭窄岩缝，阴寒刺骨。
“等你们很久了。”黑煞尊者声音冰冷，“七煞与魂枭那两个废物，死便死了。用他们的命，换你们全部入瓮，倒也值得。”
鬼骨老人桀桀怪笑，白骨杖点向被困阵中的叶凝霜：“先收一个。”
“凝霜！”长孙明轩厉喝，剑气勃发，斩向牢笼。
楚牧眼中血丝密布，理智已然崩断。柳月瑶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在他脑中不断放大，与前世今生无数破碎的画面重叠。
他猛地挣开长孙明轩的手，不顾肩头煞气已蔓延至半边脖颈，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长剑出鞘，剑光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焚尽一切的疯狂，劈头盖脸斩向黑煞尊者！
“还我月瑶——！！”
黑煞尊者冷哼一声，幡旗一卷，黑气如潮，轻易吞没了那凌乱的剑光，反震之力将楚牧震得倒飞，撞在岩壁上，口喷鲜血。
“楚牧！”长孙明轩不得不分心，剑光回旋，替楚牧挡下黑煞尊者紧随而至的一道阴煞掌印。
叶凝霜在牢笼中挣扎，刀气纵横，斩断数根魂索，但更多魂索缠绕上来，勒入皮肉，吞噬灵力。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以更凶狠的刀光回应。
苏武安被苏惜文匆忙安置在角落，仍在昏迷。苏惜文自己则脸色惨白，看了一眼陷入疯狂的楚牧和苦苦支撑的长孙明轩与叶凝霜，一咬牙，竟俯身冲向柳月瑶！
她没有触发阵法——那阵法只针对第一个踏入者。
她跪倒在柳月瑶身边，颤抖的手迅速搭上其腕脉。触手一片冰冷僵硬，毫无生机跳动。她不死心，灵力小心探入，瞬间如坠冰窟。
经脉寸断，五脏尽碎，丹田处空空如也——金丹已彻底粉碎，连残渣都未剩下。心脏完全停止，识海寂灭，神魂消散的痕迹清晰可辨。
生机断绝，回天乏术。
苏惜文身体晃了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她猛地抬头，看向正被黑煞尊者一道阴雷击中胸口、踉跄后退、却仍嘶吼着挥剑的楚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楚牧！走！带月瑶姐姐的尸身走！！”
“尸身”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楚牧混乱的脑海。
尸身……
月瑶的……尸身……
不——！！
那不是尸身！月瑶不会死！九窍血参还在！她能活过来！一定能！
黑煞尊者与鬼骨老人攻势更急。
长孙明轩独斗鬼骨老人，剑光与毒瘴骨刺碰撞，炸开团团灵光，岩壁崩裂，但他旧伤未愈，新力不济，渐渐被逼得步步后退。
叶凝霜被困阵中，左支右绌，身上已添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魂索越缠越紧。
楚牧恍若未闻，眼中只有柳月瑶胸前那个恐怖的血洞。他再次扑上，剑法已全无章法，只是本能地、疯狂地倾泻着体内每一分灵力，每一缕剑气，甚至燃烧着本就所剩无几的精血！
黑煞尊者眼神冷漠，幡旗展开，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幕，要将楚牧彻底笼罩、吞噬。
就在黑幕即将合拢的刹那。
“楚牧！！她死了！你看看她！她已经死了！！”苏惜文的哭喊声再次传来，凄厉绝望，“你想让她死都不得安宁吗？！你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吗？！”
死了……
死都不得安宁……
大家都死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像是一盆掺着冰渣的血水，兜头浇下。
楚牧猩红的眼瞳中，疯狂之色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与暴戾取代。
他停住脚步，不再前冲。
长剑垂落，剑尖触地。
黑煞尊者眉头微皱，手中黑幕压下。
下一瞬。
楚牧周身的气息陡然变了。
不再混乱，不再疯狂，而是变成一种极致的、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之意。他肩头、胸前蔓延的阴煞之气，竟被他强行吸入体内，与自身残存的五行神兽本源、与雷灵玄蛇沉睡前留下的一缕雷霆之力、与燃烧精血换来的狂暴灵力，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糅合、压缩、点燃！
他缓缓抬头，看向黑煞尊者。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他只是，举起了剑。
剑身无光，却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与光线。
然后，斩落。
一道灰蒙蒙的、毫不起眼的剑气，离剑而出。
黑煞尊者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将黑幕幡旗挡在身前，同时身形暴退！
鬼骨老人也感应到那股令他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白骨杖狂舞，在身前布下重重骨盾毒障。
灰色的剑气，轻飘飘地撞上黑幕。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黑幕，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幡旗灵光瞬间黯淡，旗面出现一道平滑的切口。
剑气速度不减，穿透骨盾毒障，如热刀切油。
鬼骨老人怪叫一声，舍弃白骨杖，身形化烟急遁。
黑煞尊者闷哼，黑袍袖口碎裂，露出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处没有丝毫鲜血流出，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并迅速向周围蔓延。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毫不犹豫地捏碎一枚玉符，身形被黑烟包裹，瞬间挪移至瀑布之外。
灰色剑气余势未竭，斩在后方岩壁上，岩壁如同风化万载的沙土，簌簌化为齑粉，露出外面惨淡的天光与奔流的水幕。
岩缝内，死寂一片。
楚牧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变得灰白。脸上瞬间爬满细密的皱纹，仿佛苍老了数十岁。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干裂。
长孙明轩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压伤势，剑光一卷，劈开因黑煞鬼骨退走而威力大减的困阵。叶凝霜脱困而出，浑身是血，却第一时间看向楚牧。
苏惜文已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一件干净外袍，裹住柳月瑶冰冷的身躯，连同地上那滩血土，小心翼翼抱起。
长孙明轩扶住摇摇欲坠的楚牧，叶凝霜背起昏迷的苏武安，苏惜文抱着柳月瑶，几人冲出水帘，没入瀑布旁的密林，朝着与血魔教总坛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
在他们身后，被剑气斩开的岩缝，正缓缓崩塌。瀑布的水流冲入，带走残留的血色，也淹没了一切痕迹。
只有那灰败的、带着无尽死寂的剑气残留，仍在岩壁断口处萦绕不散，诉说着方才那一剑的决绝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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