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盾”总部的地下五层，数据分析中心。这里是整个组织的中枢神经系统，一个由冰冷的服务器、闪烁的数据流和绝对理性构成的世界。空气中常年维持着恒定的低温，无数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嗡嗡”声汇成一片单调而持续的背景音，像是这个钢铁巨兽永不停歇的呼吸。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服务器机柜整齐地排列着，如同沉默的哨兵，机柜上无数的指示灯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绿光和蓝光，每一道光芒都代表着海量信息的诞生、传递与消亡。冰冷的地板由防静电材料铺设，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线缆槽和冷光灯管，构成了一幅充满未来感和压迫感的画面。这里没有一扇窗户，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那些连接着全球网络的，由光纤构成的无形通路。
沈雁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自从审讯完陆铭，他就像一棵扎根于此的植物，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数据的海洋里。他面前的控制台由三块巨大的曲面屏幕拼接而成，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速滚过，各种复杂的网络拓扑图、数据分析模型和加密算法公式层层叠叠，构成了一个凡人无法理解的数字宇宙。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他在追踪，追踪陆铭在过去几年里所有可能与“共济会”产生联系的蛛丝马迹。这是一个浩瀚到令人绝望的工程，每一秒钟，他都需要处理数以亿计的信息碎片，从中筛选出那些可能隐藏着魔鬼的细节。
他试图通过陆铭的通讯记录、资金往来、行动轨迹，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行为模型，然后与已知的“共济会”活动进行交叉比对。但结果却让他心寒。陆铭的反侦察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留在系统中的所有痕迹都干净得像被清洗过一样，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漏洞。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棋盘上落子无痕，即使棋局已经结束，你也无法从棋子的位置反推出他当初的每一步意图。这种感觉让沈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纯粹的恶意和智慧构成的幽灵。
林瑶端着一杯热咖啡，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她看着沈雁几乎要燃烧自己的工作状态，心中充满了担忧。她知道，陆铭的背叛对沈雁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现在这种疯狂的工作，既是在寻找线索，也是在用疲惫来麻痹自己，逃避内心的痛苦。
“喝点东西吧，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瑶将咖啡放在他手边，轻声说道，“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沈雁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嘶哑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林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和薄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抓捕‘主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天盾’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需要休息！”
沈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看着林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和迷茫。“休息？我怎么休息？”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就看到陆铭那张脸。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脑子里。他说得对，我们面对的是一片无法驱散的黑暗，而我……我甚至不知道那片黑暗到底有多大，有多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沈雁面前中央那块屏幕上，原本飞速滚动的数据流，毫无征兆地停滞了。紧接着，所有的图表、窗口、代码，都在一瞬间消失，整个屏幕变成了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只有最中央的位置，一个白色的光标，在静静地闪烁，像一只窥探深渊的眼睛。
“怎么回事？”林瑶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控制台连接的是“天盾”的最高级别内网，物理隔绝，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防火墙和防御系统，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异常？
沈雁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闪电般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试图夺回系统的控制权。然而，他的所有指令都石沉大海，毫无反应。这个终端，已经被一股来自外部的、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接管了！
下一秒，那个闪烁的光标开始移动。它没有输入任何代码，而是在漆黑的屏幕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了一行白色的单词。
【hello, theseus.】
提修斯。古希腊神话中，走进米诺斯迷宫，杀死了牛头怪米诺陶的英雄。
沈雁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对不是恶作剧。这是挑衅，是来自深渊的问候。
紧接着，第二行文字出现了。
【You have passed the test. Echo was a flawed piece, and you have proven your worth by culling the weak from our ranks.】
是他！
主教！
沈雁和林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主教”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不仅知道沈雁的代号，甚至连刚刚结束的对陆铭的审讯内容都了如指掌。他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在云端冷冷地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追踪！立刻追踪信号来源！”沈雁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低吼道。整个数据分析中心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刺耳的蜂鸣声中，所有的技术专家都扑向了自己的岗位，一场无声的数字战争在瞬间爆发。
屏幕上，主教的文字还在继续出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和优雅。
【A mind like yours should not be wasted serving a dying system. the world is sick, and we are the cure. the old order of nations and conflicts is obsolete. we are building a new world, one of logic, efficiency, and absolute peace.】
这番话，和陆铭在审讯室里说的，如出一辙！
【the game has moved to a new board. the Kunlun core is the key to the future, and the broker is already in position. this is a game you cannot win alone.】
“昆仑芯”！“操盘手”！他竟然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沈雁面前！这不是狂妄，这是绝对自信，自信沈雁就算知道了也无力阻止。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他的邀请。
【Join us, theseus. walk out of the maze. A seat is reserved for you at the table where the future is being decided. Accept, and you will be given the power to reshape the world. Refuse, and you will be swept aside with the old worlds dust.】
【You have 24 hours.】
文字停留了整整十秒钟。然后，所有的字母都像燃烧的纸屑一样，化作点点白色的灰烬，消散在漆黑的屏幕中。紧接着，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用代码绘制出的，极其精致的国际象棋主教棋子的图案。
图案只存在了三秒钟。三秒后，屏幕“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一股青烟从主机箱的缝隙中冒了出来。这台价值千万的顶级终端，连同其内部所有的硬件和数据，被彻底烧毁了。
“报告！目标信号源消失了！”
“我们跟丢了！对方的路径经过了至少上百次全球范围的跳转，最后指向了一个位于马里亚纳海沟的虚假物理地址！”
“我们的防火墙被一种前所未见的逻辑炸弹攻击，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日志被全部清空了！对方……对方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技术部门传来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报告。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交锋里，“天盾”引以为傲的，号称绝对安全的网络防御体系，在“主教”面前，就像一层薄纸，被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
沈雁静静地站在被烧毁的终端前，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这不仅仅是一次网络入侵，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羞辱，一次赤裸裸的实力展示。“主教”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在他面前，所谓的“天盾”，不过是一个笑话。
半小时后，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在“天盾”的指挥中心召开。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几位头发花白，肩上扛着将星的老人。他们是这个国家安全体系的最高决策者。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乌云。
沈雁作为事件的直接当事人，站在会议桌的中央，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主教”的邀请，原原本本地进行了汇报。当他说完，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将计就计。”
良久，沈雁缓缓地吐出了这四个字，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什么？”一位将军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你要假装接受他的邀请？”
“没错。”沈雁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坚定得像一块钢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主教’和他的‘共济会’，就像一个藏在水下的巨大冰山，我们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庞大。陆铭只是他们抛出来的一个棋子，就算我们抓住了他，也无法动摇其根本。而现在，‘主教’主动向我发出了邀请，这是他最大的失误，也是我们唯一能接近他核心的机会。”
“这太危险了！”另一位官员立刻反驳道，“这简直是与虎谋皮！你这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们刚刚才从内部揪出了一个‘回声’，现在你要我们再主动‘制造’一个？我们怎么能确定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陆铭？”
这番话虽然刺耳，但却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担忧。信任，在陆铭背叛之后，已经成为了最脆弱的东西。
沈雁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愤怒。他平静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说道：“我无法向各位保证什么。但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和忠诚起誓。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昆仑芯’关系到国家未来的命脉，我们绝不能让它落入‘共济会’的手中。‘操盘手’已经就位，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在哪。常规的防守和排查，根本不可能找到他。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入敌人内部，从里面获取情报，才能粉碎他们的阴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主教’为我设下的陷阱。但他不知道，这个陷阱，也可以成为我们为他准备的坟墓。请相信我，给我这个机会。”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看着沈雁，看着这个遍体鳞伤，却依然挺直了脊梁的年轻战士。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最终，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军衔最高的白发老人，缓缓地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你的计划，原则上，我同意了。”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将进入最高级别的‘静默’状态。你的所有行动，都将由我单线指挥。除了我和在场的几个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任务。在外界看来，你，沈雁，将因为这次事件，被停职调查，甚至……被‘天盾’除名。”
“你将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没有支援，没有后盾，甚至可能会被你昔日的同伴追捕。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记录在案。如果你成功了，你将是无名的英雄。如果你失败了，或者暴露了，你将背负叛国者的骂名，遗臭万年。”
老人死死地盯着沈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即使是这样，你，还愿意吗？”
沈雁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挺直了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中心里，久久回荡。
一场豪赌，已经拉开了序幕。棋盘的另一端，是看不见的魔鬼。而沈雁，就是那个压上了一切，包括荣誉、信仰和生命的，唯一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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