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城市陷入最深的睡眠,只有零星的灯光和偶尔驶过的车辆打破这份静谧。滨河路,“译诚汽修”的卷帘门早已完全关闭,只有那盏“24小时营业”的灯牌还固执地亮着,在寒夜中散发着孤寂而诡异的光芒。店铺内一片漆黑,但根据热成像仪的显示和前期监控确认,楼上居住区有明确的热源信号,江译就在里面。
所有行动人员已就位,如同捕猎前的群狼,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目标的合围。前门、后窗、通往楼顶的平台,所有可能的出口都被牢牢封锁。秦峰亲自指挥,洛宇带领突击小组准备破门。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冬日夜晚刺骨的寒意和肾上腺素飙升的灼热。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整。这是人体生理最疲惫、警惕性相对较低的时刻。
“行动!”秦峰对着耳麦低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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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强行破拆工具瞬间摧毁了连接一楼店铺与二楼居住区的简易防盗门锁芯。突击队员如同黑色的潮水,迅猛地涌上狭窄的楼梯,战术手电的光束交叉切割开楼上的黑暗。
二楼是一个单间加一个小卫生间的格局,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床上被子凌乱。一张旧书桌,上面堆着一些汽修手册和零散的工具。一个简易衣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陈旧纸张和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气息。
江译就坐在床沿上。他似乎没有睡觉,穿着白天那身深色的工装,只是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沾着机油的棉布,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金属在昏暗光线(来自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弱余光)下偶尔反着冷光。破门的巨响和骤然涌入的光线、人影让他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在战术手电光束的直射下,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和震惊而骤然收缩。他握着扳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弹起,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于受困野兽般的抽气声。
“警察!不许动!放下手里的东西!”冲在最前面的特警队员厉声大喝,枪口稳稳指向他。
几乎是本能反应,江译的身体猛地向床边一缩,攥着扳手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将它作为武器或进行最后的、无谓的抵抗。但训练有素的突击队员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两人如同猎豹般扑上,一人精准地扣住他持械的手腕,用力一拧,另一人则迅速控制住他的另一只手臂和肩膀。沉重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江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嘶吼着挣扎,身体扭动,试图挣脱控制。“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突然侵犯领地的狂怒和一种更深层的、绝望的惊慌。
但压倒性的力量和控制技巧很快将他彻底制服。他被反剪双手,脸被迫压在冰冷粗糙的床单上,手腕被冰凉的手铐“咔嚓”锁死。所有的挣扎在瞬间被瓦解,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粗重而不甘的喘息。
秦峰和洛宇此时才迈步上楼。秦峰的目光扫过这个简陋的房间,最后落在了江译床头的简易木架上。那里,摆着一个擦拭得很干净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年轻女孩笑容灿烂的照片——江玥。照片前,还放着一个已经干枯的小小花环。
秦峰走过去,拿起那个相框,借着队员手电的光,看着照片里那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的鲜活脸庞。然后,他转向被队员从床上拖起来、按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眼神充血却依旧死死瞪着他的江译。
“江译,”秦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没有高昂的质问,只有一种沉重的平静,“为了给你妹妹报仇,你就用那根红绳,杀了五个……在你看来或许‘有罪’,但法律上与你妹妹的悲剧并无直接关联的人?”
江译的目光,随着秦峰的话语,机械地移向他手中的相框,移向照片里妹妹的笑脸。那一瞬间,他眼中所有的狂怒、惊慌、挣扎,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和麻木。他停止了无意义的身体对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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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抓捕控制现场的同时,持有正式搜查令的法证人员和刑侦队员,已经开始对二楼居住区和楼下汽修店铺进行彻底、细致的搜查。每一寸空间,每一件物品,都被置于专业而严苛的目光之下。
搜查的重点明确:与作案相关的衣物、工具、残留物、以及任何可能记录其犯罪计划或心理轨迹的物品。
在二楼那个简易衣柜的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塞在几件旧工作服下面的铁质饼干盒被找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样东西:一双普通的黑色棉线手套;一小卷用透明塑料袋封着的、剪裁整齐的红色塑料绳碎片,大约有十几段,每段长度不超过五厘米;还有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滨河路及周边区域夜晚路况的照片,照片上有些地点被用红笔画了圈。
法证人员苏晚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手套和绳碎片。初步检验,在手套的指尖和掌心部位,通过高倍放大镜和特定光源,发现了极其细微的、与红色塑料绳相同的合成纤维残留。而那些绳碎片的材质、颜色、直径,与五起命案现场受害者脚踝上系着的红绳,肉眼比对几乎完全一致。
“秦队,洛宇,有发现!”苏晚将物证袋递过来,语气带着确凿的凝重,“手套上有红绳纤维残留。这些绳碎片,与作案用绳同源可能性极高。”
紧接着,楼下汽修店的搜查有了更重大的突破。在店铺最里侧、一个用于存放废旧配件和杂物的厚重铁皮工具柜的底层,被一堆油腻的破布和废零件掩盖着,搜查人员发现了一个半新的硬质塑料工具箱。工具箱本身很普通,但打开后,里面除了几件常规工具,赫然放着一卷尚未用完的红色塑料绳!
绳子是工业卷装,直径约三毫米,鲜艳的红色。卷轴上大约用掉了三分之二。刑侦队员洛宇戴上手套,极其小心地将这卷红绳取出,与物证袋中现场红绳的照片及刚才发现的绳碎片进行比对。颜色、光泽、材质纹理,完全吻合。
更关键的是,在这卷红绳的外包装塑料膜上,以及卷轴内部起始段的绳体上,法证人员迅速进行了初步的痕迹显现,发现了数枚清晰的指纹。经过快速比对,与江译的指纹特征相符。同时,在绳体表面一些不易察觉的皱褶处,还提取到了微量的、可能与人体皮肤接触或环境附着有关的物质,需要进一步实验室分析以确定是否与受害者有关联。
当洛宇捧着这卷红绳走上二楼,将其展示在眼神空洞的江译面前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江译,”洛宇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铁锤敲打在砧板上,“这卷红绳,是在你的工具柜里找到的。上面有你的指纹。这和你杀害赵鹏、吴迪、沈浩、韩磊、周明时,系在他们脚踝上的绳子,是一样的。这双手套上的纤维,和这些绳子碎片,又怎么解释?”
江译的目光缓缓从妹妹的照片上移开,落在那卷鲜红的绳子上。他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他沉默着,仿佛那卷绳子和他毫无关系,又仿佛那抹红色灼伤了他的眼睛,让他无法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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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号审讯室。时间已近凌晨五点,窗外依旧漆黑,但城市边缘的天际线已隐约透出一丝冰冷的鱼肚白。
审讯室内灯光通明,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阴影可以隐藏。江译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手铐和脚镣限制着他的行动。他换上了看守所提供的统一服装,头发依旧凌乱,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空洞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疲惫、麻木,或许还有一丝彻底放弃抵抗后的漠然。
秦峰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后,洛宇在一旁记录。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此次搜查和前期调查的关键证据复印件或照片:超市小票及指纹比对报告、便利店及居民楼监控截图(侧脸清晰)、记载着受害者信息的观察笔记本、伪造维修记录的查证材料、刚刚搜查到的作案手套、红绳碎片、以及那卷至关重要的红色塑料绳的照片。
审讯室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和记录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秦峰没有立刻发问,他给了江译几分钟时间去面对桌子上那些无声却无比沉重的“物证”。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江译,我是市刑侦支队支队长秦峰。你涉嫌于2023年9月15日至2023年12月28日期间,在本市滨河路、鼓楼巷等地,以绳索勒颈的方式,故意杀害赵鹏、吴迪、沈浩、韩磊、周明五人,并在死者脚踝系上红色塑料绳作为标记。这些,是你的作案工具,”他指了指红绳的照片,“这是你购买工具的证据,”指向小票和监控,“这是你长期观察、筛选受害者的记录,”指向笔记本,“这是你伪造不在场证明的证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事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为什么杀人?怎么杀的?除了这五个,还有没有其他人?”
江译低垂着头,盯着自己戴着手铐、放在腿上的双手,长时间地沉默。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灰色的裤子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长达半小时。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聚焦在某个遥远的、痛苦的焦点上。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泪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从他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滚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仿佛流尽了所有情感的崩溃。
“……三年……”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整整三年……我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是我妹妹……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她那么爱笑……那么怕疼……”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秦峰,又像是透过秦峰看向虚空:“李泽明……那个混蛋……他喝了酒,开那么快……撞死了我妹妹……他就赔了点钱……在法庭上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然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照样开他的公司,住他的豪宅……我妹妹呢?我妹妹就只剩下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带着积郁已久的悲愤和扭曲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喝了酒,就可以随便开车,随便夺走别人的生命,然后拿钱就能摆平?!法律?法律管不了他们!那些酒驾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潜在的杀人犯!他们今天没撞死人,明天呢?后天呢?他们根本不配活着!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对我妹妹……对所有被他们祸害的人的嘲讽!”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开始只是恨……后来,我发现自己开始忍不住去看……去看那些深夜从酒吧出来,摇摇晃晃开车的人。”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冰冷,虽然依旧带着泪,但那泪水仿佛也结了冰,“我看到他们肆无忌惮地违规,看到他们差点撞到行人还满不在乎……我就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有人提前阻止了李泽明……我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
“所以……你就自己当了‘判官’?”秦峰沉声问道,目光如炬。
江译猛地看向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偏执而疯狂的光芒:“对!没人来管,我来管!没人给他们应有的惩罚,我来给!我要让他们也尝尝……脖子被勒紧,喘不上气,眼前发黑的滋味!我要让他们在死前最后一刻,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那根红绳……那是标记!是给他们打上的‘罪人’的烙印!也是……也是我给我妹妹……一个交代……”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重新被巨大的空洞吞噬。
“你是怎么选择目标的?怎么知道他们的路线?”洛宇追问道。
“……‘夜色酒吧’……那里出来的,很多都喝多了,还自己开车。我……我的店就在附近,有时候他们的车坏了,会来修。我会留意……听他们聊天,看他们的习惯。后来,我就开始有意识地记下来……谁常去,大概什么时候走,喜欢走哪条路……”江译喃喃道,仿佛在回忆一套熟练的工作流程,“那些路段……我都很熟,哪里没监控,哪里僻静……我以前是学汽修的,也喜欢研究地图……”
“五个受害者,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有没有同伙?”秦峰问。
“没有!都是我!”江译突然激动起来,挣扎了一下,“都是我计划的!我一个人干的!从买绳子,到跟踪,到……到下手……都是我!他们该死!他们活该!”
“作案工具,除了绳子,还有什么?怎么处理受害者的物品?”
“就……就用绳子。从背后……套上去,用力……很快……”江译的呼吸再次急促,描述变得简略而模糊,似乎不愿意过多回忆具体细节,“他们的东西……我不碰。我只系上绳子……然后离开。有时候……会不小心沾上点东西,手套我会烧掉……绳子每次用新的,剩下的……剪碎,分开扔……这次……是没来得及处理干净……”
他的供述,虽然在某些细节上仍显粗略,但整体过程与警方已经掌握的证据和重建的案情基本吻合。动机、预备、实施、掩盖,逻辑链条完整。
审讯持续了数小时,江译在情绪剧烈波动和极度疲惫下,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五起案件的大致经过,承认了所有指控。虽然他极力将行为描绘成一种“正义的审判”,但无法掩盖其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制造连环血案的残酷本质。
当他在最后的讯问笔录上按下鲜红的手印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新的一天开始,阳光透过审讯室高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这里弥漫的沉重与阴冷。
真凶落网,历时数月的“红绳连环杀人案”宣告侦破。轰动一时的悬念终于揭开,残忍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一个因至亲悲剧而心理扭曲的灵魂,用最极端的方式宣泄仇恨,最终将自己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对于秦峰和专案组而言,工作远未结束。证据的最终固定、卷宗的完善、检察院的移送、法庭的审判,以及对这起案件背后更深层的社会、法律、心理问题的思考,都将是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任务。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可以给那些无辜的受害者、给焦急的公众、也给数月来承受巨大压力的自己,一个初步的、沉重的交代。
红绳的秘密,已然解开。但由它系上的死结,所造成的伤害与引发的思考,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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