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初露，初云宗论道峰已是人头攒动。巨大的广场中央，白玉石台熠熠生辉，四周云雾缭绕，宛若仙境。凌丹阁与初云宗的丹道交流，首场“丹理论道”便在此举行。
高台之上，铭渊长老与玄诚真人并坐主位，两侧分别坐着两派长老。谢颀亦在座，苏清婉以需要静养为由未曾出席，这让他莫名觉得松了口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下方初云宗弟子阵营最前方，那道沉静的青色身影上。
鹿云兮端坐蒲团，眼帘微垂，似在养神。昨日穆灵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她今日来此，一为宗门声誉，二为印证自身所学，三……或许还能从凌丹阁的丹道中，窥得一丝救治沈星河的灵感。
穆灵坐在凌丹阁弟子首位，水蓝裙裳衬得她气质清冷。她目光偶尔扫过鹿云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昨日初见，这女子的容貌气质确实令她意外，但丹道一途，靠的可不是皮相。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紫金小鼎，今日，便要叫众人知晓，谁才是年轻一代丹道第一人。
“论道开始。” 铭渊长老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丹道浩瀚，今日不论丹药品阶，只辩丹理本源。两派弟子，皆可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凌丹阁一位面容倨傲的男弟子便率先起身，朗声道：“晚辈以为，丹道之根本，在于‘君臣佐使’，在于‘五行生克’。一炉丹成，便是微缩天地，需循天地至理，不可有分毫差错。不知初云宗道友，以为然否？”
他目光扫向初云宗弟子，带着挑衅。几位初云宗弟子相继起身，引经据典，阐述对“君臣佐使”的理解，虽无错漏，却也未脱窠臼，显得中规中矩。
穆灵唇角微勾，似有些不耐。她缓缓起身，姿态优雅，声音清越：“王师兄所言，乃丹道之基，自然无错。然则，晚辈以为，丹道若只囿于古法，拘泥于定式，便是落了下乘。”
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台上谢颀那带着一丝探究的视线。
“天地万物，皆在变化。灵药禀赋各异，地火风水之势亦无定数。真正的丹道大家，当如水流，随形而变，因地制夷。譬如炼制‘清心丹’，若遇火系灵气浓郁之地，便当酌情增减‘冰心草’分量，或辅以‘凝露诀’调和，方得圆满。此乃‘活’的丹道，而非死记丹方。”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凌丹阁弟子面露得色，初云宗这边则有些弟子皱起眉头，觉得她此言有些离经叛道，却又一时难以反驳。高台上的铭渊长老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
穆灵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鹿云兮，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久闻鹿师妹天赋异禀，不知对小妹这番浅见，有何高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鹿云兮身上。空气仿佛凝滞。
鹿云兮缓缓抬眼，眸中清澈平静，并无被挑衅的恼怒。她站起身，青衫微拂，向高台及四周微微一礼，方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清泉击石，字字清晰：
“穆师姐所言‘活’的丹道，云兮深以为然。”
穆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
鹿云兮继续道：“然则，如何‘活’？师姐以清心丹为例，言及因地调方，此为‘术’。云兮愚见，丹道之‘活’，更在于‘意’与‘势’。”
“意？势？” 不仅穆灵，连高台上的几位长老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不错。”鹿云兮目光扫过全场，仿佛透过众人，看到了那秘境中的空间裂缝，那玄冰窟内的极寒，“水，可至柔，润物无声；亦可至刚，惊涛裂岸。云，可缥缈，聚散无常；亦可厚重，遮蔽天日。冰，则是水之凝固，收敛锋芒，蕴藏生机。”
她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将众人的心神带入一片水云变幻、冰晶凝结的意境之中。
“炼丹之道，何尝不是如此？君臣佐使，如同水之流转，需顺势而为，而非强行捏合。五行生克，如同云之聚散，相生相克间自有平衡。而那丹火，既可如烈焰烹油，亦可如文火慢炖，此乃火之势。”
她看向穆灵，目光澄澈：“师姐言及因地调方，乃是顺应外势。而真正的‘活’，是明了药性之本‘意’，掌控丹火之‘势’，内外相合，方能于万变中寻得不变之丹心。譬如……”
她略微沉吟，脑海中闪过玄冰窟内那怨灵无形无质的攻击方式，以及自己以冰意稳住丹炉的感悟。
“譬如炼制某些药性狂暴、极易反噬的丹药时，强行压制往往适得其反。若能引一丝冰寒之意入内，非为压制，而是‘疏导’，将其狂暴之势缓缓引导、分化，或能化险为夷，甚至……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番论述，已完全跳出了传统丹理的框架，将自身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融入其中，立意高远，闻所未闻！
广场上一片寂静。初云宗弟子目瞪口呆，凌丹阁弟子面面相觑，连那之前倨傲的王姓弟子也陷入了沉思。
穆灵脸上的温婉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她怔怔地看着鹿云兮，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见解已足够新颖，没想到对方竟能从如此玄妙的“意境”层面阐述丹道！这已不仅仅是技巧的比拼，而是对丹道本质理解的深浅之争！
高台上，铭渊长老抚掌轻叹：“妙！妙啊！以天地万象喻丹理，融自身感悟于其中，小友这番见解，已初具大家风范！玄诚道友，贵宗真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弟子！”
玄诚真人脸上难掩笑意，谦逊道：“青木道友过奖，小辈信口开河，还需多多磨砺。”话虽如此，他看向鹿云兮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谢颀端坐其上，面色依旧平静，唯有那微微闪烁的眸光，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着台下那个侃侃而谈、光芒四射的女子，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起她在雪剑峰下默默修炼、在秘境中与他并肩、在玄冰窟内舍身干扰怨灵的画面。每一种姿态，都如此鲜明，与眼前这个自信从容、见解独到的她渐渐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穆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鹿师妹见解独特，令人……耳目一新。却不知，这般玄之又玄的‘意境’，如何应用于实际炼丹之中？莫非仅凭空想？”
她终究不甘心，要将话题拉回她更擅长的实践领域。
鹿云兮淡然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穆师姐以为，丹方从何而来？最初创出丹方的前辈，不正是明悟了药性之本意，掌控了天地之势，方能将看似毫不相干的灵药，融于一炉，成就造化么？”
她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坚定：“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明悟‘意’与‘势’，方能真正跳出丹方的桎梏，于无路处开辟新径。这，或许才是丹道传承与创新的真谛。”
穆灵哑口无言。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机锋与质疑，在对方这般宏大而圆融的丹道理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首场论道，鹿云兮未直接反驳任何一人，却以一番关于“水、云、冰”意境与丹道相合的独特论述，惊艳四座，名声大噪。那“五行混沌莲”虽依旧渺茫，但此刻，她展现出的潜力与格局，已让所有人不敢小觑。
论道峰上，云卷云舒。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初露锋芒便已见分晓。而某些潜藏的心思，也因此番论道，掀起了更深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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