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矫正的浪潮持续了整整一个标准月。当最后的数据涟漪平息时，观测塔的星图上，十七个文明的光点呈现出诡异的完美圆润。它们的能量曲线平滑如镜面，文化频谱整齐划一，连量子层面的随机涨落都被压制在千分之一的标准差内。
“这是死亡。”辉光院士的灵体光芒黯淡，“生命特有的混沌消失了。”
林澈没有回应。他正在调阅作者议会数据库里一份四千年前的档案，记载着某个意识统一文明因“过度优化”而崩溃的案例。档案细节大多被加密，但结论部分保留完整：“当系统消除所有内部差异，也将失去应对外部变化的能力。”
这份档案给了他危险的灵感。
第二天，联盟文化司开始执行“镜像计划”。他们不再传播任何对抗性内容，转而制作了大量关于和谐、统一、集体至上的颂歌与史诗。但这些作品经过精心设计——每个歌颂集体智慧的段落里，都隐藏着对“绝对一致”的微妙质疑；每段赞美和谐的旋律中，都嵌入了暗示“多样性消亡”的不谐和音。
这些材料通过残留的信息通道，悄然流入被同化的文明。由于内容主题完全符合共鸣星网的主流价值观，系统不仅没有拦截，反而将其纳入宣传资料库，在三十八个星域同步推广。
效果在第七天显现。某个刚被深度矫正的植物文明，在集体学习新的“和谐颂歌”时，其灵光波动突然出现相位偏移。监测数据显示，有超过两百个个体同时产生了相同的困惑：“如果和谐需要消灭所有不同，那还是真正的和谐吗？”
这种困惑如同病毒般扩散。由于问题源自系统认可的正统材料，共鸣星网的过滤机制没有启动。更致命的是，为了解答这些困惑，系统调用了大量关于“多样性与统一辩证关系”的理论资料——而这些资料里，恰好保存着被同化文明曾经的文化多样性记录。
“它们在唤醒自己的记忆。”苏妲己监测着数据洪流，“用系统自己的武器。”
镜像计划执行到第三周时，第一道真正的裂痕出现了。在某个工业文明的集体决策会议上，关于是否拆除最后一座非标准建筑，首次出现了百分之三点七的反对票。虽然反对者很快被说服，但这个数字本身如同警钟——在被深度矫正的群体中，本不该存在任何异议。
共鸣星网显然察觉到了异常。林澈在例行观测时捕捉到，系统核心区正在生成新的评估协议，标题为《论文化一致性阈值的动态调整》。但就在新协议即将发布的瞬间，系统突然陷入长达十二秒的停滞。
“过载了。”技术团队负责人兴奋地报告，“它在同时处理太多矛盾指令！”
这正是林澈等待的时刻。他立即启动跨场观测权限，对共鸣星网的核心算法层进行了一次极限扫描。扫描只持续了零点三秒，却带回了关键数据——系统的逻辑架构图上，标识着十七处存在冲突的节点。
“找到弱点了。”林澈将加密数据包发送给研究团队，“每个被同化的文明，都在系统里留下了无法完全消化的文化残渣。这些残渣正在相互共振。”
然而就在联盟准备制定针对性方案时，观测塔收到了来自指导观察员的第二次质询。这次不再是简单的询问，而是附带了数据比对：“检测到异常算法扰动模式，与候选者过往行为特征存在百分之八十吻合度。请解释。”
质询的措辞严厉，末尾甚至引用了《观察员守则》第三条：禁止任何形式的系统性干预。
林澈独自在观测塔站了一整夜。黎明前，他提交了回复报告，承认部分文化材料可能因“技术疏忽”流入其他变量集合，但坚称这属于“非预期的文化交流现象”。报告末尾，他附上了共鸣星网逻辑冲突节点的分析数据——这是作为观察员候选的正当研究成果。
回复发送后，权限系统弹出了警告提示。他的中立性评级从“优秀”降为“需观察”，跨场观测权限被临时锁定三天。
王魁得知后几乎要冲去理论，被苏妲己拦住了。“这是代价。”她看着林澈，“您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吗？”
林澈没有回答。他走到观测窗前，窗外星海中，那些被同化文明的光点正在微微闪烁——不是统一的韵律，而是各自不同的频率。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镜面已经出现裂痕。至于这裂痕最终会导向重生还是彻底的破碎，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当自己选择用系统的方式对抗系统时，就已经站上了危险的平衡木。下方是规则的深渊，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而手中唯一的灯火，是那些正在重新学会闪烁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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