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刘锦携着陆康的荐书与新酿的三瓮美酒踏入太常府时，杨彪正在庭院中修剪梅枝。这位三朝老臣看似闲适，实则早在刘锦入府前就已收到多份关于这位少年在各地游历的密报。
展开陆康信笺时，杨彪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当年他与刘虞、陆康同朝为官，常在梅树下共商国是。如今见故人之子英姿勃发，欣慰之余更感责任重大——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局中，必须替老友们护住这根幼苗。
陆康在信中将你比作璞玉浑金杨彪刻意用温和的语气开场，既要观察刘锦的品性，也要让他放松警惕，展露真实一面。去岁听闻他在庐江染恙，如今可大安了？你父亲在北疆与乌桓周旋，近来可还顺遂？
刘锦敏锐地捕捉到杨彪看似家常的问话中暗藏的机锋，心中警醒：这位太常大人表面问候故人，实则是在考察我对边情的了解程度，更要试探我是否坦诚。他躬身答道：陆世叔每日仍往巢湖巡视屯田，家父常言怀柔之道贵在持久...同时暗忖：杨公特意问及乌桓，莫非朝廷中对父亲的怀柔政策已有非议？
杨彪闻言微微颔首，心道这少年果然聪慧，既维护了父亲的政策，又暗示了边境局势的复杂性。但见他应对从容，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朝堂上战战兢兢的模样，暗生怜才之意。
当琥珀色的翠云醇注入玉杯时，杨彪忽然话锋一转：你从北疆来，可曾留意到幽州有什么异常？这个问题暗藏玄机——既是在考察刘锦的见识，也是在试探他是否对朝廷坦诚。
刘锦心中凛然，明白真正的考较开始了。他谨慎答道：晚辈见识浅薄，只觉边境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边说一边快速思索：杨公此问究竟想听到什么？是军情？民情？还是...
他细细剖析乌桓各部离心、公孙瓒拥兵自重等隐患，每说一段便稍作停顿观察杨彪神色。当注意到杨彪听到公孙瓒时眉头微蹙，刘锦立即明白这个话题切中了要害。
杨彪此时内心颇为震动，这少年对边情的了解之深超出预期。特别是提及公孙瓒时，他想起日前收到的密报，证实此人与冀州某些势力往来密切，但此事极为隐秘，刘锦竟能察觉，可见见识不凡。
当刘锦提及太平道时，杨彪突然打断：这些事，你父亲可曾具表上奏？这句话暗藏陷阱——若刘锦为父亲开脱，便是包庇；若推说不知，便是无能。
刘锦暗忖此问凶险，心念电转间选择坦诚相告：家父以为此事尚在萌芽，不愿贸然惊动朝廷。这个回答既保全了父亲的立场，也暗示了事情的严重性。
萌芽？杨彪轻叩案几，张角的弟子马元义在蓟城活动，这也是萌芽？此言一出，刘锦顿时惊觉朝廷对太平道的了解远超想象。他立即从袖中取出准备的绢帛：杨公明鉴，这是太平道在幽州各郡的据点分布。
杨彪浏览绢帛时暗自心惊，太平道的势力扩张之快远超想象。他沉默良久，突然发问：若让你执掌幽州，当如何施为？这个问题看似突兀，实则是想看看刘锦是否如他父亲一般，只有怀柔之策，而无雷霆手段。
这个问题让刘锦心头巨震，他强压激动，沉思片刻后郑重提出五年三策。说到最后，他特意补充：这些不过书生之见，还需杨公这般老成谋国者指点。既展现抱负，又保持谦逊。
杨彪闻言暗自点头，此子既有见识又懂谦逊，确实难得。他抚须沉吟，忽然指着酒瓮笑道：这酿酒之术倒是精妙，可是在庐江时陆康所授？他故意转换话题，既是要缓和气氛，也是想看看刘锦能否领会他的用意。
刘锦立即会意，知是要将话题引回轻松处，便顺势答道：正是。陆世叔说佳酿如政事，贵在把握火候。二人相视一笑，将方才那些关乎天下大势的对话都融入了氤氲酒香之中。
临别时，杨彪执手相送，在他耳边低语：三日后朝会，陛下若问边事，当知有所言，有所不言。这话如暮鼓晨钟，让刘锦豁然开朗——原来今日这番对答，杨公一直在暗中指点他如何在朝堂立足。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杨彪轻抚梅枝，心绪难平。刘虞有此麟儿，实乃大汉之幸。只是朝局复杂，他需得在暗中多加照拂，方不负故人所托。而今日这场看似随意的谈话，实则是为三日后的朝会预作铺垫，既要让这少年展露才华，又要护他周全。
回到驿馆，刘锦独坐窗前，今日与杨彪的对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他执壶斟酒，琥珀色的玉冰烧在杯中轻漾，却迟迟未饮。
好厉害的太常大人...他轻声自语。今日这场看似随意的谈话，实则步步玄机。杨彪每个问题都暗藏深意：问候陆康是试探他是否知恩，问及幽州是考察他的见识，点破马元义更是警示他朝廷对一切了如指掌。
他不禁想起这一路走来遇见的那些青史留名的人物：
在涿县，张飞看似粗豪，却能从他随口吟诵的诗句中立即品出深意；
在颍川，荀彧不过与他寥寥数语，就看穿了他对太平道的担忧；
就连年纪相仿的赵云，也能从他演练的枪法中悟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
这些在史书上不过寥寥数笔的人物，真正面对时才发现个个都是人杰。
他举杯轻啜，烈酒入喉却品出了别样滋味。自己虽知晓历史走向，但若论及洞察人心、审时度势，与这些在乱世中崛起的豪杰相比，还差得太远。今日若面对的不是与父亲交好的杨彪，而是其他朝中重臣，恐怕早已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苦笑摇头。知道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与这些当世英杰周旋的城府和智慧，恐怕等不到乱世来临，就会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中粉身碎骨。
窗外传来更鼓声，刘锦望着杯中摇曳的酒影，终于明白：要在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立足，光靠先知先觉远远不够。他需要学习的，是如何在谈笑风生间洞察人心，如何在觥筹交错中化解危机，如何像杨彪这般，在只言片语间既施恩惠，又示威严。
这一课，比任何史书都来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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