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月觉得自己像集市上的白菜，被母亲柳氏拉着，三天两头见这家公子，那家少爷。她心里烦，面上还得端着侯府小姐的仪态，累得慌。
这日，柳氏又拿来一份名帖，语气带着点试探：“薇月啊，这位是镇北侯府的二公子，沈珏。刚从北境回来不久，在兵部领了个职。镇北侯府家风严谨，沈二公子听说性子爽直，就是……可能不如京中子弟那般懂得风花雪月。”
林薇月本来兴致缺缺，听到“北境回来”、“性子爽直”，倒是抬了抬眼。她想起二姐姐薇玉信里说的，找个“知冷知热”的，总比那些满口诗文、心思弯弯绕绕的强。
“那就……见见吧。”她无可无不可地说。
见面安排在城外的望江楼。这里景致好，也清静。
林薇月到的时候，沈珏已经在了。他穿着墨蓝色的箭袖常服，身姿挺拔，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五官轮廓分明，眼神清亮，不像京中公子哥儿的白皙文弱，周身带着一股沉淀下来的、属于边关的风霜气。
见到林薇月，他起身，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沈珏，见过林小姐。”声音低沉，没什么花巧。
林薇月回了一礼，偷偷打量他。这人……看着倒不讨厌。
两人落座，一时无言。沈珏似乎不太擅长跟姑娘家打交道，只是默默给她斟了杯茶。
林薇月为了打破尴尬，随口问了句：“沈二公子刚从北境回来？那边风物与京城大不相同吧？”
提到北境，沈珏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话也多了些：“是，天高地阔，与京中精致大不相同。夏日草长莺飞，冬日万里冰封，别有一番壮美。”他描述起边关的日落、牧民的歌声、军营的号角，语言不算华丽，却格外生动。
林薇月听着，竟有些入神。她自幼长在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别庄，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景象。
“听起来……很自在。”她轻声说。
沈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自在。但也艰苦。风沙大，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不比京城舒适。”
林薇月笑了：“沈二公子倒是实在。”
“实话实说。”沈珏道，“林小姐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未必受得了那份苦。”
他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点愣，但林薇月却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比那些拐弯抹角夸赞她、实则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公子哥儿强多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沈珏话不多，但言之有物，对兵事、朝局都有些独到的见解，不像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林薇月发现，跟他说话，不用费心去猜他话里的意思，很轻松。
分别时，沈珏又抱了抱拳：“今日多谢林小姐相伴，沈某告辞。”
林薇月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挺拔如松，心里忽然没那么抵触“相看”这件事了。
回去的马车上，柳氏小心翼翼地问：“薇月，你觉得……沈二公子如何？”
林薇月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还行。”
柳氏心里一块大石顿时落了一半！这么多天了，这是女儿第一次对相看对象给出正面评价！她赶紧趁热打铁：“镇北侯府门第是够的，虽是武将之家，但也是世代勋贵。沈二公子本人有军功在身，前程不会差。就是……可能不如文官家子弟会疼人……”
“母亲，”林薇月打断她，转过头，眼神清亮，“会吟诗作对，未必就懂得疼人。女儿觉得，沈二公子……挺真实的。”
真实。这个词从女儿嘴里说出来，让柳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是啊，经历了齐王那档子事，现在家里求的，不就是个“稳妥”、“真实”吗？沈珏这人，看着就是个踏实不惹事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珏又约林薇月见了几次面。有时是去马场跑马，林薇月骑术一般，沈珏教得很耐心，有时是去西山赏景，他还能认出不少草药，说是在北境跟军医学的。
林薇月发现，跟沈珏在一起，她很放松。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会记得她怕晒，给她带帷帽；会在她下马车时，默默伸出手臂让她扶；会在她提到喜欢吃某样点心时，下次见面就带来一盒。
这种笨拙又实在的好，一点点熨帖着她因为被迫议亲而有些烦躁的心。
她心里那份被深深埋起的、对自由和纯粹的憧憬，似乎找到了一点模糊的寄托。也许，嫁给这样的人，去过虽然平凡但踏实安稳的日子，也不错？至少，不用像大姐姐那样困在皇家的牢笼里，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镇北侯府那边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永宁侯府门第相当，林五小姐性情模样都好，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嫌弃他们武将之家“粗鄙”。沈珏自己似乎也对林薇月很有好感，每次见面回来，虽然话不多，但眼神是亮的。
两家长辈一合计，都觉得这门亲事甚是般配，便开始正式议亲，走六礼的程序。
消息传开，京城里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永宁侯府到底还是选择了稳妥，没有去碰齐王那摊浑水。睿王那边听闻，对永宁侯府的“识趣”也更加满意。
定国公府里，薇明听说薇月要和镇北侯府二公子定亲，也松了口气，笑着对陈淮道：“这下父亲可以安心了。沈家二公子我见过几次，是个靠谱的。薇月嫁过去，日子应该能过得顺心。”
陈淮点头：“沈家家风正，沈珏在军中口碑也不错。是门好亲事。”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只有林薇月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在小溪边咳嗽的苍白少年，想起他那句“宫里闷得慌”。那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带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但很快，她就会摇摇头，把这点思绪甩开。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着那个说话实在、眼神清亮的沈珏，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现实或许没有梦里那般惊心动魄，但这份触手可及的踏实和温暖，或许才是她真正能握住的幸福。
她对未来的憧憬，从虚无缥缈的云端，缓缓落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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