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这个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生理性的冰冷黏腻感,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塞拉斯的脸白得像墙上的月光石,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丝轻微的抽气声。艾琳下意识地收紧了按在罗纳德神官肩上的手,圣光随之微微波动。梅林的单片眼镜反射着魔晶灯的光,看不清眼神,但他绷紧的下颌线显出了凝重。
凌零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她抱紧惊醒后不安扭动的小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山脊阁下,您能解释得更具体一些吗?‘脐带’……是指能量输送的通道,还是某种更本质的联系?”
山脊缓缓走到房间中央,土黄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非单纯通道。”它的意念沉缓,“吾所感知的,是更深层、更‘原始’的联系。那‘饥饿意志’与外界——尤其是墓园地下那种‘混沌基质’——之间,存在着哺育与反哺的循环。墓园提供‘养分’,而那‘意志’则回馈以某种被其‘秩序化’污染的混沌气息,用以强化并控制其衍生物。”
它抬起一只小熊掌,肉垫泛起极淡的土黄光晕,在空中勾勒出两个相互缠绕的模糊光团。“如同母体与胚胎,借由脐带交换血液与养分。尔等摧毁墓园核心节点,切断大量‘混沌基质’的供应,便如同骤然扼紧了一条重要的脐带。胚胎会因此饥渴躁动,而掌控‘摇篮’的存在,亦会感知异常。”
塞拉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接口:“‘摇篮’计划……档案中的描述极为隐晦,但核心便是‘培育’。他们不满足于扭曲现有地脉,竟想‘创造’一种全新的秩序之源。梦魇教团提供的‘混沌’,是他们选中的‘原料’,而净化后的地脉力量,则是‘稳定剂’与‘蓝图’。”他痛苦地闭眼,“若‘摇篮’中真在孕育某物,那墓园便是它的‘胎盘’之一。你们切断了其一条重要营养线……它必有反应,操控它的‘顾问’们也定会疯狂寻找原因、弥补缺口,甚至……加速进程。”
“加速?”莱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已悄无声息地返回,显然听到了关键部分。他步入房间,翡翠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刀,“他们还能如何加速?攫取更多‘原料’?还是启用备用手段?”
“皆有可能。”塞拉斯艰难地说,“档案中提到‘多节点供养’与‘临界催化’。若‘摇篮’的培育已近关键阶段,失去一个节点虽会造成干扰与痛苦,却也可能促使他们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强行提前‘催化’,哪怕结果不稳……或是动用储备。”
“储备?”凌零追问。
“我不知具体。”塞拉斯摇头,“但档案提及‘必要的牺牲’与‘高纯度源质’。我怀疑……可能意指活体献祭,且是拥有强大能量或特殊特质的活体。”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气氛比方才更为沉重。他们本以为摧毁墓园节点是一次成功的打击与拖延,如今看来,却可能是一脚踏中了沉睡巨兽的尾尖,非但激怒了它,还可能迫使它提前睁开饥渴的眼睛。
“必须立刻加强所有方向的警戒与侦查。”莱恩果断道,看向门口的伊瑟拉斯与不知何时也踱过来的卡尔,“尤其是白枫林周边,以及通往其他可能成为‘原料’来源区域的路径。他们很可能会有大动作。”
伊瑟拉斯微微颔首,身影如融化般没入门外的阴影。卡尔也收起了平日的跳脱,银色眼眸闪着冷光:“明白,我去通知外围的树人守卫与暗哨。”
“梅林先生,”凌零转向法师,“能否借助小石对王宫‘秩序环境’的感知,以及山脊阁下对地脉异动的监控,尝试建立一种预警方法?哪怕只能捕捉到模糊的波动趋势,也能为我们争取些许时间。”
梅林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快速掠过几缕微光:“可以尝试。小石是独特的观测点,山脊阁下则是绝佳的地脉感应者,结合已知的秩序与混沌反应规律……我需要些时间进行基础推演与构筑。”
“艾琳,继续照料神官与学者,尽力助他们恢复。”凌零又看向修女,“他们的记忆与知识至关重要。”
“交给我!”艾琳用力点头,圣光更加柔和而坚定地笼罩着两人。
凌零最后看向塞拉斯:“塞拉斯先生,您如今虽暂得安全,却也身处险境。关于‘墨迹会’的联络方式,您还记得多少?哪怕只有一丝线索,我们也必须尝试联系。他们所掌握的历史真相,或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塞拉斯靠着软垫,虚弱但目光坚定:“我记得几个紧急联络点与识别暗号,但皆在白羽城或附近……如今恐怕早已失效或被监控。不过……”他略作迟疑,“墨迹会尚有一种极为古老、极难追踪的传讯方式,名为‘墨痕共鸣’。需以特制的共鸣墨水书写信息,再由另一位持有同源墨水、且精神频率契合的成员,在一定距离内‘感应’到信息轮廓。我……我身上藏有一小瓶基础共鸣墨水,或可尝试书写简短的求援或警示,但能传多远、能否被同伴接收……全无把握。”
“有法子总比束手无策强。”凌零立即道,“您需要什么?我们尽力筹备。”
塞拉斯报出几种不算罕见但搭配奇特的草药与矿物粉末,用以激活并稳定墨水。梅林记下,表示根脉大厅的储藏室与奥罗拉夫人处应能凑齐。
一直安静聆听的山脊,此刻再次开口,意念中带着一丝考量:“若欲传递信息,或可借助地脉网络。”
众人目光投向它。
“古老契约虽遭扭曲,但大地脉络本身并未完全断裂。”山脊解释道,“吾可尝试与白枫林根脉深度连接,将灌注了特定意念的‘墨痕’,借助微弱的生命能量涟漪,沿着地脉网络向远方‘送’出。距离与方向皆难精准控制,且极易被同样监控地脉的敌方察觉,风险极大。然若成功,信息传递之速与隐蔽,远超寻常手段。”
这是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提议。将信息寄托于飘忽难测的地脉涟漪,如同将信笺投入风暴中的海洋。
塞拉斯眼中亮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风险……确实太大了。万一被那些‘顾问’或其监控地脉的装置截获……”
“我等如今每一步皆在险中。”阿尔杰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静室门口,左臂缠着干净绷带,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静如冰,“坐以待毙,风险更巨。我们需要更多情报,更多盟友。‘墨迹会’是一个未知却可能强大的变数。值得一试。”
他看向山脊,微微颔首:“山脊阁下,若进行此种传讯,对您与地脉网络的负担几何?被敌方截获或反向追踪的可能又有几成?”
山脊沉思片刻:“负担尚可承受,然传讯期间,吾对地脉异动的感知会暂减三成。被截获……若对方有专精此道者且时刻严密监控,可能约有三四成。反向追踪至白枫林具体所在,除非对方不惜代价进行大规模地脉‘共振探查’,否则短期内难以做到。”
三四成的截获风险,加上暂时削弱的预警能力。
这是一场需慎重权衡的博弈。
凌零的目光扫过众人。阿尔杰眼神坚定,莱恩微蹙眉头却未反对,梅林若有所思,艾琳担忧地望着她与昏迷者,塞拉斯紧张地握拳。
“我同意尝试。”凌零最终说道,“但须做足万全准备。传讯内容须极度精简且加密,最好仅使用墨迹会成员方能理解的暗语或典故。传讯时机则选在敌方监控可能相对薄弱的时段——例如,依据小石先前观察,王宫‘秩序熔炉’能量波动的周期性低谷?同时,全面强化白枫林所有结界与伪装,伊瑟拉斯与卡尔负责清除任何可能靠近窥探的‘眼睛’。”
她思路清晰,迅速将风险拆解并分配应对。
阿尔杰点头:“可行。梅林,你协助塞拉斯设计加密讯文,并推算最佳传讯时机。莱恩,调整外围防御部署,令其进入最高戒备。艾琳,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精神冲击或净化需求。伊瑟拉斯,卡尔,执行反侦察与清除任务。”
“山脊阁下,”凌零最后望向那安静的小熊,“也请您做好准备。一旦开始传讯,您的安危与白枫林的隐蔽便是首位。若有任何异状,请立即中止。”
山脊温和的意念传来:“吾明白。孩子们,开始准备吧。黑暗涌动不休,吾等必须点亮尽可能多的灯火,哪怕只是微弱的星点之光。”
计划迅速敲定,众人如同精密的机括般开始运转。
塞拉斯在梅林的搀扶下,以颤抖却坚定的手,在浸染了药水的薄羊皮上,用那瓶珍贵的共鸣墨水书写起来。文字扭曲如古老符文,夹杂着唯有特定传承方能解读的隐喻。
梅林则调出先前记录的小石感知数据,结合山脊对地脉的初步感应,在面前以魔力勾勒出复杂的能量流向图景,仔细推算其周期规律与可供利用的间隙。
根脉大厅之外,翡翠色的结界光晕变得更加凝实厚重,犹如实质的水晶壁垒。古树的枝叶无声调整方位,巧妙扭曲着光线与能量反射。林影在更深处蔓延,悄无声息地编织成预警与歼灭之网。
凌零抱着小石,立于根脉大厅中央的泉眼边,望着水中倒映的、忙碌而肃穆的众人身影。
他们刚刚经历一场惨烈逃亡,携回一缕希望,却又引来更庞大阴影的注视。此刻,他们便要在这阴影的瞩目下,向未知的黑暗投出一只求救的漂流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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