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隔绝。
李信躺在手术台上,视野里是刺眼的无影灯。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合着金属和臭氧的气息——那是医疗设备运转时特有的气味。
“放轻松。”琳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有些模糊,“麻醉会先让你睡着,等你醒来时,一切就结束了。”
李信点了点头。他的身体已经完成了术前消毒,赤裸的上半身和残肢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监测电极贴在他的胸口和额头,屏幕上显示着平稳但偏低的生命体征。
麻醉师——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开始调试静脉注射泵。
“我会先给你注射镇静剂,让你放松。”麻醉师的声音很温和,“然后是全麻药物。你会感觉像睡着一样,不会有任何痛苦。”
李信再次点头。他的目光扫过手术室:琳穿着全套无菌手术服,正在检查手术器械;另外两名助手在准备义肢组件;还有一名护士在核对药品清单。
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镇静剂开始注入静脉。一股温暖、沉重的感觉从手臂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李信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的无影灯光晕开始扩散、旋转。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花板。
然后,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在下沉。
不是坠落,而是缓慢地、平缓地沉入深海。周围是温暖的、包裹一切的水流,压力适中,让人昏昏欲睡。
没有梦。
只有一片空白的、舒适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
声音先回来了。
不是清晰的声音,而是模糊的、遥远的嗡鸣,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听到的。然后是感觉:冰冷,从右腿残肢传来,沿着脊柱向上蔓延。
疼痛紧随其后。
不是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深沉的、钝重的痛,仿佛整条腿的骨骼都被敲碎又重新拼接。疼痛从膝盖断口处开始,向上下两个方向辐射——向上到大腿根部,向下……向下到不存在的小腿和脚踝。
幻痛。
他的大脑在抗议,在试图感知一条已经不存在的肢体。
李信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想要移动手指,但身体不听使唤。
麻醉还没完全消退。
他只能忍耐着,等待着。
时间在疼痛中变得模糊而漫长。
终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的脸颊。温热、粗糙的触感。
“李信……李信你能听到吗?”
是阿吉的声音。
李信用尽全力,撬开了眼皮的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晕,晃动的人影,然后是阿吉焦急的脸。
“他醒了!”阿吉喊道。
琳的脸也出现在视野里。她戴着口罩,但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关切。
“别动。”她说,“手术结束了。一切顺利。”
李信想要开口,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琳用棉签蘸了水,湿润他的嘴唇。清凉的液体带来一丝慰藉。
“你……的……”李信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
“右腿?”琳明白他想问什么,“手术很成功。神经接口植入顺利,义肢框架已经固定。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休息,让伤口愈合,然后开始康复训练。”
李信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到右腿。
冰冷的感觉还在,但多了一些……异物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陌生的、坚硬的存在,连接在他的残肢末端。
金属。
钛合金的框架,液压系统,传感器,神经接口……
一条新的腿。
他试着想象它移动的样子。
没有反应。
当然没有。神经接口需要时间来愈合、连接、适应。现在强行尝试控制,只会损伤脆弱的神经连接。
等待。
又是等待。
但这一次,等待有了明确的目标。
三天后,李信已经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了。
右腿被厚厚的绷带和固定支架包裹,只露出脚踝以下的部分——那是一个临时的、没有功能的金属足部框架,用于保持姿势和承重。
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变成了持续的钝痛和偶尔的刺痛。琳说这是正常现象,神经在生长,在尝试与接口建立连接。
“你会感觉到痒、麻、针刺感,甚至像有蚂蚁在爬。”琳解释说,“这都是神经再生的信号。不要抓挠,忍耐过去就好。”
李信点头。比起在熔心之血中的灼烧,这些感觉简直微不足道。
第五天,他开始进行第一次“激活测试”。
琳拿来一台便携式神经信号监测仪,连接到义肢框架上的接口。屏幕上出现了一堆杂乱无章的波形。
“现在,试着想象你的右脚踝在动。”琳指导道,“不是用力,只是想象。想象脚趾弯曲,脚踝转动。”
李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右脚踝……
那是什么感觉?
他回忆自己还有双腿的时候,那种随心所欲控制脚部动作的感觉。肌肉收缩,肌腱牵引,关节转动……
想象。
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规律的波动。
“有了!”琳兴奋地说,“虽然很弱,但确实是神经信号。你的大脑还在尝试控制那条腿,即使它已经不存在了。”
李信睁开眼睛,看向监测仪。
那些跳动的波形,像是一串密码,一种新的语言。
他需要学会用这种语言,与金属对话。
第七天,固定支架被拆除了。
李信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新的“腿”。
从膝盖往下,是一段银灰色的钛合金框架。结构精巧而复杂,能看到内部的液压管路和线缆束。膝关节和踝关节处有明显的阻尼器,表面有精细的刻度,用于调节活动范围和阻力。
脚部是一个简单的金属板,底部有防滑纹路。这只是临时部件,等神经接口完全激活后,会更换成更复杂的、带传感器的仿生足。
“感觉怎么样?”琳问。
李信伸手,触摸金属表面。
冰冷、光滑、坚硬。
完全不同于血肉的触感。
“陌生。”他诚实地说。
“会习惯的。”琳鼓励道,“现在,我们尝试第一次承重。”
在阿吉和琳的搀扶下,李信被扶下床,双脚——一只真脚,一只金属脚——接触地面。
剧痛。
右腿残肢与金属框架的连接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骨头仿佛要再次折断。李信咬紧牙关,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慢慢来……重心先放在左腿……”琳指导着。
李信用力撑着扶手,强迫自己站稳。
右腿在颤抖。不是肌肉的颤抖——那里已经没有肌肉了——而是骨骼和金属框架在压力下的细微震动。
他低头,看着那只金属脚。
它稳稳地踩在地上,承受着他一半的体重。
虽然痛,虽然陌生。
但它撑住了。
“很好。”琳记录着数据,“坚持三十秒……二十、十九、十八……”
李信盯着那只金属脚,在脑海中重复:站稳。站稳。站稳。
十秒。
五秒。
零。
“可以了!”琳和阿吉立刻扶他坐下。
李信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浸透了病号服。右腿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经开始减弱。
“第一次很成功。”琳说,“明天我们增加到一分钟。”
就这样,日复一日。
承重时间从三十秒增加到一分钟,再到两分钟,五分钟。
疼痛逐渐减轻,变成了可以忍受的钝痛。
神经信号越来越强,监测仪上的波形从杂乱变得规律。
第十四天,李信进行了第一次“主动控制测试”。
琳解除了义肢膝关节的锁定。
“现在,试着弯曲膝盖。”她说,“慢慢来,只是很小的幅度。”
李信坐在床边,右腿悬空。他盯着那个银灰色的膝关节,集中精神。
弯曲……
想象股四头肌收缩,想象髌骨滑动,想象小腿抬起……
监测仪上的波形剧烈跳动。
然后——
膝关节的阻尼器发出轻微的液压声,金属框架缓缓地、颤抖地,弯曲了大约十度。
停下了。
“继续。”琳鼓励道,“再弯一点。”
李信再次集中精神。
又弯曲了五度。
然后,他尝试伸展。
膝关节缓缓伸直。
虽然幅度很小,虽然动作颤抖、笨拙。
但确实是他“想”要它动,它就动了。
不是靠外力,不是靠机械辅助。
是靠他的意念。
“成功了!”阿吉激动地喊道。
李信看着那只弯曲又伸直的金属腿,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琳。
“下一步是什么?”他问。
“下一步,”琳微笑着说,“是学习走路。”
真正的挑战,开始了。
第十六天,李信第一次尝试用双拐行走。
过程堪称灾难。
右腿的金属框架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撞击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动作笨拙、摇晃,每一步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来控制方向和平衡。
左腿承担了大部分体重,很快就开始酸痛。右腿残肢与金属的连接处持续疼痛,每一次落地都像是一次小型冲击。
走了不到十步,他就因为失去平衡而差点摔倒,幸亏阿吉和琳在旁边扶着。
“休息一下。”琳说。
李信摇头,汗水从下巴滴落。
“继续。”
他们又走了十步。
这一次,他稍微掌握了一点技巧:用双拐先探出,支撑身体,然后迈出左腿,最后拖着右腿的金属框架跟上。动作难看,效率低下,但至少不会摔倒。
“像不像僵尸?”李信自嘲地问。
阿吉想笑,又觉得不合适,表情变得很古怪。
“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琳认真地说,“婴儿也是这么蹒跚学步的。你会越来越熟练的。”
第十七天,他们开始上下楼梯的训练。
避难所的楼梯很窄,台阶很高。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对李信更是如此。
第一次尝试下楼时,他在第三个台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阿吉和琳拼命拉住他,才避免了一场严重摔伤。
“先练上楼梯。”琳改变了策略,“上楼梯比下楼梯容易控制。”
确实如此。上楼时,可以用左腿发力,右腿的金属框架只是提供辅助支撑。李信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爬完一段十二级的楼梯。
当他站在楼梯顶端,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路时,一种荒谬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人类用了几百万年进化出直立行走的能力。
他现在,在用金属和意志,重新学习这件事。
第十八天,雷克斯再次来访。
这一次,他没有带礼物,而是带来了情报。
“确认了。”雷克斯的表情严肃,“‘净火’的一支车队正在向矿坑方向移动。十五人,三辆武装车辆,携带重型装备。预计四十八小时内抵达。”
李信正坐在轮椅上,进行手臂力量训练。闻言,他放下了手中的沙袋。
“具体位置?”他问。
雷克斯摊开地图,指出了一个坐标点:“目前在这里。他们走的是旧公路,速度不快,似乎在沿途侦察。”
距离矿坑大约八十公里。
两天时间。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琳问。
“不清楚。”雷克斯摇头,“但结合之前的情报,他们很可能要重新进入矿坑,尝试重启熔炉,或者至少回收有价值的东西。”
李信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右腿。
金属框架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
他还不能正常行走,更别说战斗。
但他必须去。
“手术到现在,多久了?”他问琳。
“十八天。”琳回答,“你的恢复速度已经远超预期,但还远远不够。你现在走路都困难,更别说……”
“我会准备好。”李信打断她,“还有两天时间。足够了。”
“李信!”琳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神经接口还在适应期,强行剧烈运动可能导致接口脱落、神经损伤,甚至感染!”
“我知道风险。”李信平静地说,“但我必须去。”
“为什么?”琳质问,“你已经关闭了熔炉,你已经救了那些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为什么还要……”
“因为‘净火’不会停止。”李信看着她,熔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动摇,“只要他们还认为熔炉有价值,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下一次,他们可能会带五十人,一百人。下一次,他们可能会用更极端的方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这一次,他们在明处,我们知道他们的动向。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彻底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阿吉问,“杀了他们所有人?”
“不一定。”李信说,“但至少要让他们明白,熔炉已经无法被利用。要让他们死心。”
“怎么做?”
李信看向雷克斯:“你们能提供什么支援?”
雷克斯想了想:“我们可以提供交通工具,一些武器装备,还有……一支六人的支援小队。但不会直接参与战斗,只负责外围警戒和撤退支援。”
“够了。”李信点头,“我需要矿坑的详细结构图,特别是通风井的位置。还要炸药——不需要很多,但要精确定向爆破。”
“你要炸毁入口?”琳震惊。
“不是入口。”李信说,“是通道。我要让他们进入矿坑后,无路可退。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很清楚了。
瓮中捉鳖。
在黑暗中,在他的主场。
用他刚刚获得的新腿,和他从未消退的战斗意志。
“你确定要这么做?”雷克斯的表情变得凝重,“十五个全副武装的‘净火’成员,不是开玩笑的。即使有地利,即使有埋伏,胜算也不大。”
“我知道。”李信说,“所以我需要更多的准备。”
他看向阿吉:“去把我们之前准备的物资整理出来。食物、水、医疗包、武器,还有……所有照明设备。”
阿吉用力点头,转身就跑。
琳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李信那双眼睛,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会准备最强的止痛药和抗生素。”她说,“但答应我,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李信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会活着回来。”
这不是承诺,是陈述。
雷克斯收起地图。
“我回去准备。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带着小队和装备过来。”
“好。”
雷克斯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李信和琳。
“你恨我吗?”李信突然问。
琳愣了一下:“恨你?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让你担心,还可能会毁掉你辛苦完成的手术成果。”
琳沉默了很久。
“不恨。”她最终说,“我只是……希望你多珍惜自己一点。”
李信没有回应。
珍惜自己?
在废土,在战斗,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他早就学会了不把自己看得太重。
但现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金属腿。
冰冷的,坚硬的,陌生的。
但也是新的。
一条新的腿。
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他真的应该多珍惜一点。
为了那些在乎他的人。
为了那些他还要去做的事。
他抬起头,看向琳。
“我会小心的。”
这一次,语气很认真。
琳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很勉强。
“那就好。”
窗外,天色渐暗。
废土的夜晚又要来临。
而在黑暗中,一支车队正在向矿坑驶来。
带着贪婪,带着疯狂,带着毁灭的意图。
但这一次。
矿坑里等待他们的。
不再是沉睡的熔炉。
而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
并且带着金属新生的。
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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