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喽——新鲜的鲤鱼——”
下午,申时。
一个挑着担子的鱼贩从胡同口经过,嘴里喃喃吆喝。
老周走出铺子,朝那挑担的鱼贩招手。
那鱼贩放下担子,木桶里七八条鲤鱼翻腾。
老周蹲下挑拣,手指在鱼腹轻轻按压,最后选中了那条腹部有细微线痕的。
“就这条吧。”
“好嘞,掌柜的,三文一斤,这条二斤六两,八文钱!”鱼贩嗓门洪亮,接过钱时,手指在老周掌心极轻地按了三下——暗号,意思是“安全,可传”。
老周点头,提鱼回铺。鱼贩挑起担子,吆喝着转入下条胡同。
这鱼贩也是夜不收,编号“癸九”,专司城内传递。他会将鱼带出城,交予下一站,一站接一站,最终抵至南京。
回到铺子,老周将鱼放进水缸。
鲤鱼的影子在水中摇曳,像一抹游弋的墨。
他搬了把杌子坐在门口,看着胡同里的人生百态:挑水夫扁担吱呀,粪车轱辘轧过石板,妇人挎着菜篮讨价还价,孩童追着破毽子笑闹……
这北京城看起来太平依旧,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
可老周知道,明日一早,等大军离京,这座帝都,将空一半。
紫禁城里的那个小皇帝,会更像一个傀儡。
而山西、河南那些“乱民”呢?此刻是在深山里磨刀霍霍,还是在策划下一场袭击?
老周不知道。
但他有种预感——这北边,怕是要乱了。
——。
寅时初刻,北京城还在沉睡。
德胜门内的大校场,却已火把通明。
战马嘶鸣,铁甲铿锵,车轮碾过冻土的闷响如同远雷。伙夫们架起大锅,熬着最后一顿出征的肉粥,蒸汽混着柴烟,在寒夜里凝成白茫茫的雾。
多尔衮站在点将台上,一身鎏金锁子甲在火把映照下灿若金铸。他身后,多铎、阿济格等将领按剑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台下那片正在集结的钢铁丛林。
“报——”传令兵飞马而至,“前锋营已出德胜门!”
“报——左翼蒙古骑兵集结完毕!”
“报——汉军旗火炮营已就位!”
一道道军报如流水般传来。多尔衮面无表情,只偶尔点头。
寅时三刻,范文程匆匆赶到。他未穿朝服,只着了件深青色常袍,外面罩着狐皮大氅,看起来像是深夜未眠。
“王爷。”范文程躬身,“一切已安排妥当。山西、河南的手谕已八百里加急发出,最迟三日可到。京城防务臣已与九门提督交割清楚,这是明细——”
他递上一本册子。多尔衮接过,看也不看便递给亲兵:“先生办事,本王放心。”
范文程欲言又止。
“先生还有话说?”
“王爷,”范文程压低声音,“东征固然要紧,但……还请保重。朝鲜山险水恶,李贼虽弱,困兽犹斗。”
多尔衮罕见地笑了笑,拍了拍范文程的肩膀:“先生放心。本王十四岁便随太祖征讨蒙古,二十三岁入山海关,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朝鲜,不过是囊中之物。”
他转身面向台下,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儿郎们!”
台下数万大军齐刷刷抬头,火把的光海在每一双眼睛里跳动。
“今日东征,不为私仇,不为掠地,为的是大清万世基业!为的是子孙后代永不再受冻馁之苦!”
多尔衮拔刀指天,“这一仗,许胜不许败!待凯旋之日,本王与尔等痛饮三天三夜!”
“誓死追随王爷!”
“踏平朝鲜!”
吼声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寂静。
卯时正,旭日初升。
德胜门轰然洞开。
率先冲出的是三千八旗前锋铁骑,马蹄如雷,卷起漫天雪尘。接着是步卒方阵,长枪如林,步伐整齐划一,踏得大地震颤。火炮营的辎重车吱呀作响,炮口裹着红布,在晨光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多尔衮跨上“踏雪”,在亲兵簇拥下缓缓出城。
经过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北京城的轮廓在晨曦中如蛰伏的巨兽,城楼上,范文程的身影孑然而立。
两人隔空对视片刻。
(?_? )
多尔衮调转马头,再不回头。
大军如黑色洪流,向东涌去。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成一股持续不断的轰鸣,直到日上三竿,尾队才完全出城。
德胜门缓缓闭合。
范文程在城楼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最后一缕烟尘消失在天际。寒风将他狐皮大氅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可他浑然不觉。
“大人,回府吧。”身后的随从低声劝道。
范文程终于转身,走下城楼。马车已在等候,他却摆手:“走回去。”
从德胜门到摄政王府,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范文程徒步而行,长街两侧的百姓早已被清场,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从门缝里偷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路过户部衙门时,他驻足片刻——那扇朱红大门紧闭,门前石狮缺了一角,是甲申年那场血战的印记。
随从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范文程摇摇头,继续前行。
想起什么?那可真是太多了。
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抚顺第一次见到努尔哈赤,想起二十年前为皇太极出谋划策,想起四年前那个血色黎明,多尔衮率军入关,他站在山海关城楼上,看着八旗铁骑如潮水般涌向中原……
这一生,他辅佐了三代君王,参与了这个王朝每一次生死抉择。
可这些种种,他无人诉说,无人可说。
如今,这个王朝最精锐的大军东征,大清的担子、朝廷的运转、京畿的布防,全压在了他范文程一人肩上。
回到摄政王府时,已近午时。
书房里,那幅《大清坤舆全图》依旧高悬。范文程走到图前,目光落在山西、河南的位置——多尔衮用朱笔画的那两个红圈,鲜艳如血。
他提起笔,在红圈旁添了一行小楷:
“剿抚并用,以汉制汉。三月为期,逾期者斩。”
笔锋刚劲,力透纸背。
写完,他唤来书吏:“传令九门提督,即日起北京城宵禁提前一个时辰。所有进出城门者,需持双印文书。再传令顺天府,严查城内流民,有可疑者即刻收押。”
“是!”
书吏退下后,范文程又写了一道密令:
“谕山西、河南各府暗探:详查乱民首领身份、兵力、粮草来源,疑与南明有勾连者,重点探查。三日一报,急事可八百里加急。”
火漆封缄时,他忽然停下动作。
窗外,一群寒鸦掠过枯枝,叫声凄厉。
范文程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正月末的北京,寒意仍能刺骨。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山西,更看不见江南。
但他知道,在那里,暗流正在涌动。
乱民在山西的山沟里磨刀,南明在江南的水乡中蓄力,而十万大军,正奔赴朝鲜的战场。
这一局棋,已到了中盘最凶险处。
一步错,满盘皆输。
“林天……”范文程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你此刻,又在谋划什么呢?”
他关窗,坐回书案前。
案头堆着如山文书,从各省粮赋到京营调防,从河道整治到科举筹备——这个庞大帝国的每一根脉络,此刻都在他肩上担着。
范文程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今日第一份正式公文:
“摄政王令:即日起,京城戒严,各衙门需……”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声一声,像是这个王朝沉重的心跳。
千里之外,山东军夜不收的密报,正藏在鱼腹中,一站接一站,向南疾驰。
鱼在水缸里摆尾,荡起圈圈涟漪。
老周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号角余音,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算盘。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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