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窗棂新糊了层云母纸，傍晚的夕阳透进来，在紫檀木案上铺开的锦缎上流转，像撒了把碎金。
凌清婉正踮着脚，帮太后把一匹湖蓝色的杭绸展平，料子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水波纹，指尖拂过，竟像触到了真的流水，凉滑又柔软。
“皇祖母您瞧，这料子多像御花园的太液池。”凌清婉仰起脸，鬓边的珍珠流苏轻轻晃：
“给额娘做件夏衫正好，她总说夏天穿深色闷得慌。”
太后眯着眼笑，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慢悠悠：“你倒比你额娘还上心。”
她拿起另一匹月白色的绫罗，上面用金线绣着暗纹的云鹤，“这匹给四阿哥如何？他常去南书房，穿月白显得素净，云鹤纹也合他的身份。”
清婉凑过去看，指尖点着料子上的仙鹤：“四哥哥定会喜欢！他上次还说，想要件绣鹤的衣裳，说‘鹤有仙气’。”
说着又翻出一匹藕荷色的软缎，上面缀着细碎的珍珠，在光下闪闪烁烁：
“这匹给清婉做件春袄吧？珍珠缀得浅，不扎人，配着新做的玉簪子正好。”
太后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倒会挑，把好料子都往自己跟前揽。”
嘴上说着，却让嬷嬷把这三匹料子都叠好，放在一旁的锦盒里：“再挑挑，给你皇阿玛与皇额娘也选块？”
清婉摇摇头：“皇阿玛与皇额娘穿的料子得皇嫲姆亲自挑，您是最知道皇阿玛与皇额娘喜欢什么纹样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抽出一匹石青色的贡缎，上面用深青线绣着海水江崖纹：
“这个给皇祖母做件坎肩吧？石青色衬得您气色好，江崖纹也大气。”
太后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接过料子在身上比了比：“还是我们清婉疼人。”
挑完料子时，日头已落到窗棂正中。小太监来请两位主子用膳，暖阁里很快摆上了四菜一汤：
翡翠烧卖捏得像朵花，水晶肘子炖得脱了骨，还有一碗冰糖莲子羹，是清婉爱吃的。
太后拉着她坐在身边，亲自给她夹了块肘子：“多吃点，看你这几日上学堂遇到那些烦心事，都瘦了。”
清婉嘴里塞着烧卖，含糊着自卖自夸，道：“清婉聪明，学什么都快，就是不喜欢写那些大字。”
“学业不能落下，可你身子也得顾着。”太后给她舀了勺莲子羹：
“多用些。”
祖孙俩边吃边说，从御花园新绽的桃花说到江南的新茶。
清婉说起前日见三哥哥与四哥哥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差点缠在海棠树上，逗得太后直笑；
太后则说起自己年轻时随先帝去木兰围场，见着白狐从雪地里窜过，清婉听得眼睛发亮，直说“清婉也想去看看”。
饭后用了茶，清婉抱着装料子的锦盒告辞：“孙儿得赶紧回翊坤宫，让额娘瞧瞧这些料子合不合心意。”
太后送她到廊下，见檐角的玉兰花苞鼓得正满，便摘了朵半开的别在她鬓边：“路上慢些，别让风把花苞吹落了。”
出了寿康宫，春日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廊下的柳条抽了新绿。
清婉抱着锦盒，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
路过御花园时，见几个小太监在正在放风筝，一只蝴蝶风筝飞得老高，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彩光。
朝槿公主与弘晏阿哥在各自额娘怀里看的直拍手。
凌清婉对敬妃与谦嫔行了个礼，又逗弄了会儿弟妹，又抬头看了会儿，直到看到风筝线稳了才继续往前走。
回到翊坤宫，华贵妃正坐在窗前描花样，见她进来，笑着放下笔：“这是从寿康宫带了什么宝贝？”
“额娘您瞧！”清婉把锦盒往桌上一放，一样样往外拿：
“这湖蓝色的杭绸给您做夏衫，月白绫罗给四哥做常服，藕荷色软缎给我做春袄，都是皇嫲姆陪着挑的呢！”
华贵妃拿起湖蓝色杭绸，指尖抚过上面的水波纹：
“你皇嫲姆的眼光就是好，这料子看着就凉快。”
她对着光看了看，“做件对襟的夏衫，领口绣圈银线，配着你给我新磨的玉坠子正好。”
清婉又拿起月白绫罗：“四哥哥的这件，让绣娘把云鹤绣得活泛些，最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好啊。”华贵妃笑着点头：
“再让他身边的人量量他的尺寸，袖子做宽些，方便他握笔。”
她看向藕荷色软缎，上面的珍珠在光下闪闪烁烁：
“你的这件春袄，下摆绣几簇桃花吧？配着你鬓边的玉兰，定好看。”
清婉拍手道：“额娘说得是！我还要在袖口加圈蕾丝，上次见西洋进贡的料子上有，软乎乎的不扎人。”
华贵妃捏了捏她的脸：“就你主意多。”
说着让颂芝把料子收好：“赶明儿让针线房的人来量尺寸，争取三月底就能穿上新衣裳。”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
清婉趴在桌边，看着摊开的料子，想象着额娘穿湖蓝色夏衫站在太液池边的样子，四哥哥穿月白常服在南书房写字的样子，自己穿着藕荷色春袄在海棠树下转圈的样子，心里甜丝丝的。
额娘不常穿湖蓝色，偶尔穿穿，应当也是挺新鲜清爽的。
“额娘。”凌清婉忽然抬头：
“等新衣裳做好了，咱们和四哥哥一起去御花园放风筝吧？我听说西洋的风筝能飞得比宫墙还高呢。”
华贵妃笑着点头：“好啊，就等你四哥哥休沐。”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海棠的香气，拂过桌上的锦缎。
凌清婉觉得，这宫墙里的日子，就像这些料子，看着规矩整齐，内里却藏着暖暖的心意，一针一线，都绣着寻常人家的温情。
华胖胖，给了自己从前从未曾体验过的亲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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